翠芝终于抬起头来看鱼玄机，然后，她一字一句说道：“哪怕她跟着你死了，也比跟着我留在这里强。”
话已经说到这程度，鱼玄机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过了一会儿，她叹道：“其实你应该送她到她父亲身边去。”
翠芝扯了扯嘴唇，“你以为这么多年我没尝试过吗？我写过很多信，也托了很多关系，但无一例外，都如泥沉大海。他恨我呢，恨我当初用那样的手段对他，恨我害你们分手。”
鱼玄机把头扭向一边，亭子外的玉兰树正长得蓬勃茂盛，青翠的叶子润泽有光。
“我和他分手跟你没有关系，只是恰巧发生了那件事，让我有了一个理由和借口罢了。”
谢姑姑突然开口道：“不如把丫头喊过来，先让阿薇看看她，相信阿薇你一定会喜欢她的。”最后这句，谢姑姑是看着鱼玄机说的。
鱼玄机微微颔了颔首。
翠芝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我去喊她。”
鱼玄机看她转身离开的时候，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不觉就叹了口气，“真是冤孽啊。”
“翠芝这些年为了带孩子吃了很多苦，她不想孩子在紫微阁长大，自己在外面租了一个院子，请了保姆、护院，那孩子养得极好，像个闺阁小姐一样。若不是担心自己的身份对孩子有影响，她是万万不可能把孩子送走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鱼玄机叹了一句。
十几岁的熙媛已经和她娘一样高了，只是她的五官和气质与她娘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极端。
翠芝长得明艳张扬，一看就是个风风火火的泼辣女子。
熙媛五官柔和秀丽，眉眼间有翠芝的影子，但并不张扬，她看起来让人觉得十分舒服。
气质也是柔和的，有种自然天成的韵致之美。
“这孩子跟你完美不一样啊。”鱼玄机忍不住道。
“是，她从小爱看书，小时候软萌软萌的，再长大一点，就极其的乖巧懂事。你带着她，我保证她会好好地伺奉你。”
熙媛走到鱼玄机面前，盈盈下拜，“熙媛见过阿娘。”
“你叫我什么？”鱼玄机惊了一下，若是没有听错的话，她刚刚叫的是阿娘。
“熙媛叫的是阿娘，您没有听错，听阿姆说，你是父亲喜欢的姑娘，长得极美，又从小有神童之誉。熙媛从小仰慕阿娘，希望长大后也能像阿娘一样，做个美丽又有才情的女子。如果有一天，熙媛能够见到父亲，希望他也能喜欢我。”
这一番话实实在在让人动容，说到底不过是一片孺慕之情。鱼玄机在心里痛骂：黄巢这家伙实在不是个东西。行动上，她早已把熙媛拉到身边，看她面容平平淡淡的，不觉奇道：“你不怨恨你的父亲吗？”
熙媛道：“就算有，也不多。生我是阿姆的决定，跟他实在没多大关系，实在要他负责的话，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多懂事的孩子。”谢姑姑叹道。
鱼玄机本是要带她的，如今听得这一番话，倒是对这孩子生出许多怜爱来。
考虑一番后，鱼玄机对翠芝说道：“既然你非要让我带着她，我看这孩子长得又极其伶俐，是个聪明的人，不如就做我的女儿吧，反正我现在身边也没个孩子，她又叫我阿娘，你看怎么样？”
翠芝喜不自胜，又要跪下磕头，鱼玄机阻止了她，“你算了哈，你比我还大，对着我磕头，我怕把我的福气给磕没了，我本来福气就不多。”
一句话说得翠芝笑了起来，她抹了抹眼睛，道：“我就这一个女儿，平时疼得跟眼珠子似的。现在你要带她走更好的前程，我心里感激你，就想表达一下感激之情而已。”
鱼玄机道：“你平时不这样婆妈，今日倒是啰啰嗦嗦了。不说别的，就凭小时候你们拉着我唱曲的交情，能做的我也一定会做。何况孩子还是这么好的一个孩子，我相当于白拣了一个好大女儿。你说是不是，明德？”
鱼玄机侧头去问李近仁，虽然知道他肯定没意见，但还是得征求一下。
李近仁点了点头，眼神温柔地看着鱼玄机道：“没问题，到时候若是遇到她父亲，她父亲又愿意带她，就让她留在她父亲身边吧。”
翠芝刚想表示感谢，在她看来，熙媛能够跟在她父亲身边，那是再好不过的事。然而，熙媛上前一步，铿锵道：“虽然说，我对父亲一直有孺慕之情，但阿姆去了那么多信，他也一直没来看过我。我虽然不怪他，但我也不想在他身边生活。”
鱼玄机被这小大人似的孩子惊着了，她竟然还有这想法，聪明理智得不像个小孩子。
鱼玄机对她的喜爱又多了几分，拍着她的手道：“放心吧，若真有那一天，我们一定也会先征求你的意见。”又对翠芝道：“翠芝，你养了个好女儿。”
翠芝红着眼睛，吸了吸气，嗯嗯地点着头，“她从小就有主见，别的孩子还在父母怀中求温暖的时候，她就想着要学习琴棋书画，说自己要变成一个优秀的人。”
翠芝心里既难受，又免不了自豪。
这就是她的女儿，除了出身差点儿，什么都很优秀，她能不欣慰自豪么？
鱼玄机不禁仰头看向李近仁，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她身边，摇了摇他的衣袖，道：“明德君，我们真是拣了大便宜了。”
李近仁在她鼻子上捏了捏，“知道了，你用不着再提醒我。”
“那我不是怕你不高兴嘛，怎么说她也是黄巢的孩子。”
“我有你说的那么小气？”
“没有没有。”鱼玄机连忙道。
翠芝看着他们互动，满眼羡慕道：“你们的感情真好。我这辈子是没可能遇到这样对我好的人了。”
谢姑姑幽幽地叹了口气，“你们带着孩子离开吧，我也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鱼玄机知道，她这是又想起了老师，于是拉着熙媛向谢谢辞别。
翠芝一直把人送到车上，还依依不舍地嘱道：“过去后，一定要好好听你阿娘的话，阿姆没有别的愿望，只希望你一生平安顺遂，不受人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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