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心毫不避讳地看着他，脸色没有丝毫表情。启庆帝也不见怪，笑吟吟地与他对视。良久之后，杨心点点头，微微躬身算是一礼。
虽然没有称颂陛下，这举动也近乎无礼，但身后众人都暗暗松了口气，殿内气氛攸然轻快了不少。
启庆帝一笑，命李怀渊为众人设座看茶，待众人都落座，这才唏嘘道：“杨卿，我们有多少年未见了？当年南都初遇，你们还都是洪武俊彦，朕也尚未被册封太子，只是南都城里的一个小小王储。如今咱们可都是不同了，李尚书和梅神医都还好吗？”
“杨卿”这个称呼，是启庆帝当年称呼杨心的。那时山河局未开，荡云七子也都在南都闯荡，算下来也有四五十年不曾听到这个称呼了。
杨心淡淡道：“陛下叫我来，是为了叙旧吗？”
昭明太子只觉得他太过无礼，想要劝阻，但犹豫片刻还是忍了下来。李元帅却是不忿，沉声道：“陛下面前，先生莫要失礼。”
启庆帝摆摆手，示意李元帅息怒，反问道：“不叙旧，杨卿还想如何？”
“那就先叙旧。”
杨心把杯子放下，看向岳宗师，“你还能活几年。”
这下孟凡真也怒了，重重一哼，其中警告不言而喻。
岳宗师也不生气，呵呵笑道：“只要不与人动手，活着并不难。”
“那样你等于死了。”杨心直言不讳道，“要是动手呢？”
岳宗师抿了一口茶水，坦言道：“五年之内，尚可动手。”
在座的都是首次听闻岳宗师自报年限，无不凛然，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杨心不理会他们的担忧，忽然站起身，目光定定瞧着岳松岩，“让我试试。”
孟凡真、石守静、李化森三人霍然站起，均对杨心怒目而视，齐喝道：“放肆！”
岳宗师笑得依旧和蔼，看着老友，眸光清亮有神。他将茶杯放下，轻轻抬起一指，朝杨心点去。
那根苍老干枯的手指落在众人眼中，所有人都感到眼前蓦地一黑，好像身边所有的事物都消散了，只剩下最深的黑暗。黑暗中一道黄光迸现，仿佛从无尽的虚空中横跨而来，不知其几万里，也不知它要延伸到何方，如同要把这黑暗的世界分割为两半，让人心生战栗，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对那道黄光低头叩拜。
多年不见岳宗师出手，几乎让人淡忘了他的实力。这一瞬间，众人心底里再度回想起岳宗师的境名。
无双境！
凝化万物，合气归一，举世无双！
这片黑暗没有持续太久，就听咔嚓一声，如银瓶乍破，黑暗虚无的世界霎时布满裂痕，一丝丝光透了进来。随着裂痕扩大，如同混沌初开，天地再造，黑暗顷刻崩塌，众人耳目顿时清明，回过神来，发觉仍坐在卓空殿中。
杨心不知何时已站在岳宗师面前，同样以一指与他指尖相触。
刚才众人看到的那如同开天辟地般地异变，皆是二人手指相碰所引动的幻觉！
启庆帝忽地皱眉，感觉还是有些不对，透过大殿窗户向外看去。这才惊觉原本晴空万里的天色忽然阴沉起来，浓云翻滚，天光晦暗，狂风在天泽湖上呼啸，看来马上就要有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天地之上，举手间皆可翻覆天地！
面对如此威势，启庆帝没有丝毫慌乱，仍旧好整以暇地喝茶，看着身边不足三尺外的两名绝世高手较量。
岳宗师微微一笑，率先收回手指，“如何？”
杨心收招，坐了回去。外面阴云顿时消散，阳光重新洒下，好像刚才的狂风浓云都不曾发生过。殿外月台上，九名神将都是默默仰头看天，心有余悸。
他认真道：“五年之内，洪武平安。”
五年。也就是说现在的光景只剩下五年。五年之后，岳宗师无力动手之时，洪武若无人跨越天地之上，那就再无法抵挡贺兰了。
“五年啊......”启庆帝叹了口气，向孟凡真、十九爷、石守静三人道，“五年之后，洪武就要仰仗诸位了。”
孟凡真等人沉重点头，他们都处在天地境的巅峰。深刻体会到破境之艰难。漫说五年，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功成。不禁感觉到肩上的压力。
李化森元帅沉吟道：“神将之中除了石先生，鹤卿与春风亦有破境希望。可着力栽培。”
启庆帝想了想，允诺道：“可。即日起，命前五席神将去岳先生座下听讲。宫中事务就不必操心了。其余神将及天地境俊杰，行功上若有疑难之处，皆可向岳先生请教。”
岳宗师苦笑：“陛下是不想让老朽清闲了。”
话虽如此，他也没有推脱。石、代、宋、陈、谢这五人正值壮年，资质悟性皆属上乘。若其中有人能从自己这里得到一些感悟，寻到自身之道，那洪武尚有转圜之机。
杨心这时忽道：“三山亦不会袖手作壁上观。诸位不必忧心。”
大殿内一静，人人都希望三山能像之前那般相助洪武，但始终无人率先开口。随着第四场山河局三山两名传人一死一叛，天地之上的形势已经不同，洪武与三山之间亦不如过去那般无间。
岳宗师沉默不语，良久后长叹道：“老弟。你还肯帮忙？”
杨心反问道，“不帮你们，我该帮谁，蒙归元还是古不平？”
十九爷低笑一声，抬眼望向自己这位同门。昨夜一席长谈，他已明白杨心心中所想。就算屡屡受挫，落得爱徒惨亡，自己坐困三山受尽唾骂，他还是那个魔刀杨心。还是他妈的三山弟子！
众人也均是轻笑，心头担忧尽去，全身都轻快不少。连看杨心那张古板严肃的脸也变得如岳宗师那般和蔼可亲起来。
启庆帝起身，郑重道：“先生高义，正泽深感敬佩。纵倾尽洪武所有，亦难洗清先生三山之屈委，请受我洪武一礼。”
岳松岩、孟凡真、李化森、石守静、连同边上的李怀渊皆是肃然起身，跟随启庆帝，众人深深向杨心躬身行礼。
杨心还了半礼，淡淡道：“你们是洪武，三山亦是洪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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