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了近卫昭彦的身份，如同在黑暗的迷宫中点燃了一盏微弱的灯，指明了方向，但前路依然遍布荆棘与陷阱。
张瑞安回到座位，继续扮演着惶恐不安的学生，内心却开始高速运转，推演着各种可能。
近卫昭彦方才短暂的现身，不仅确认了目标，也透露出几点信息：
第一，他对自己伪装的中文学者身份颇为自信，甚至乐于在“低等车厢”展示这种“亲民”与“博学”；
第二，他那评估“藏品”般的眼神，说明他已经注意到了自己——这既是危险，也可能转化为机会；
第三，他身边那个穿和服的老者，步态沉稳，呼吸绵长，绝非普通仆从，很可能身怀武艺或是特殊护卫。
直接硬闯核心车厢刺杀，成功率极低，且会立刻惊动整个列车护卫，难以脱身，更别提获取可能存在的细菌战资料。
必须智取，制造一个能近距离接触且相对混乱、便于动手和脱身的环境。
就在张瑞安默默观察、等待时机时，机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坐在他对面的是几个同样学生打扮的年轻人，脸上带着逃难者的疲惫，眼底却还残存着年轻人的激愤。
其中一个男生，压低声音，脸上带着混合着厌恶与不屑的神情说道：
“……你们听说了吗？中间那几节‘高级’车厢，这几天晚上在搞什么‘国际交流酒会’，请的除了东洋人，还有一群认贼作父、数典忘祖的所谓‘名流’！
什么前清遗老、买办资本家、还有几个自诩风雅的汉奸文人！呸！”
旁边的女生也皱紧眉头：
“说是促进‘友谊’、‘洽谈合作’，实际上还不是变着法儿讨好日本人，出卖利益？
听说进去的人非富即贵，要么就是有些‘特殊才能’被看上的。
场面搞得还挺像那么回事，要求必须衣着得体，说什么‘维持格调’，其实就是看不起我们这些普通人！”
另一个男生哼了一声：
“让他们搞去！早晚有他们后悔的时候！不过……”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我有个远房表亲在车上当服务生，偷偷跟我说，这酒会不止是吃吃喝喝，那些日本军官和他们的‘贵客’们，确实会在里面谈些事情。
有些跟前线战事、物资调配有关的小道消息，偶尔也能听到一耳朵。
守卫嘛，明面上为了显示‘亲和’，倒是不禁止‘符合条件’的平民申请入场，只要‘衣着得体’，有‘引荐’或者‘展示些才艺’也行，但暗地里检查肯定严。”
他们低声交谈着，语气充满对时局的忧虑和对日本人的痛恨。
张瑞安只是安静听着，偶尔在他们目光投来时，回以一个同样茫然无措的眼神，渐渐融入了这个小团体。
对面几个学生中的那个戴眼镜男生，叫李文，是北平流亡学生会的干事，为人热心，虽对时局愤慨，却也有着一股书生意气的坚持和善良。
李文注意张瑞安一直沉默寡言、脸色苍白，以为是吓坏了，便主动压低声音安慰：
“同学，别太害怕。咱们虽然势弱，但心不能乱。
我听说，这车上有些‘有身份’的人，晚上要去参加什么酒会，倒是混进去说不定能打听到一些消息，或者……找机会给家里报个平安。”
他这话说得隐晦，眼神却透着一丝不甘与试探，似乎自己也有过类似模糊的念头，只是不敢或不能实施。
另一个叫周晓芸的女生立刻紧张地拉住他胳膊：“李文！你瞎说什么！那种地方是咱们能去的吗？到处都是日本人的眼线，还有汉奸！太危险了！”
李文推了推眼镜，叹了口气：“我知道危险，只是……不甘心。”
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黑暗，“总要有人做点什么吧？哪怕只是听听他们说什么。”
张瑞安静静听着，心中微动。
这几个学生，虽然稚嫩，满腔热血尚未被现实完全磨灭，他们的爱国情怀和朴素的正义感是真实的。
......
只是说者或许无心，听者却有意。
张瑞安空洞的眼神微微一动。酒会？
聚集了日本军官、汉奸名流、甚至可能有与近卫昭彦相关的人员？
一个相对公开，人员混杂，却又在敌人“主场”的环境？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混乱，意味着守卫的注意力会被分散，身份核查可能存在疏漏。
聚集，意味着目标可能出现，并且可能在不那么戒备森严的状态下暴露破绽。
而“衣着得体”才能入场的规定，虽然增加了潜入难度，却也提供了一个明确的伪装方向——他需要一套符合要求的行头，和一个合理的入场身份。
更重要的是，如果酒会上真如那学生所说，会谈论一些敏感话题。
或许能旁敲侧击到关于细菌战计划或实验室位置的信息，甚至可能有机会接触到相关文件。
但风险同样巨大。
一旦身份暴露，在那种封闭且敌人众多的环境里，几乎是必死之局。
而且，近卫昭彦是否一定会出席酒会？如果出席，他身边的护卫等级如何？
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刺杀并尽可能获取情报后撤离？
一系列问题在张瑞安脑中飞速闪过。
他没有立即行动，而是继续扮演着怯懦学生的角色，偶尔附和着那几位学生对时局的几句愤慨之言，眼神却更加留意起车厢内外的细节。
他注意到，每当列车经过较大的车站或有较长停留时，都会有专门的补给人员上车。
其中似乎混杂着为“高级车厢”服务的人，运送新鲜食材、酒水、甚至还有熨烫平整的礼服。
他也注意到，那个穿着和服、跟随近卫昭彦的老者，在之后又出现过一次，与一名看似列车工作人员的日本男人低声交谈了几句，眼神锐利地扫过几节平民车厢。
时间在车轮的轰鸣中走向傍晚。
夕阳的余晖将车厢内染上一层昏黄的光晕。
张瑞安知道，必须尽快做出决定并行动。
夜晚是酒会开始的时间，也是潜入和动手的最佳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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