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接过包袱，入手一沉，便知分量，肃然点头：“姑娘放心，韩爷吩咐，必不辱命。”
晴雯又道：“还有，烦请转告叶妈妈，府内即将大乱，让她不必再回来，立刻散去，或去城南作坊，或去我名下其他庄子暂避，保全自身，以待来日。”
“是。”男子记下，不再停留，身形一闪，便如狸猫般翻过墙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做完这一切，晴雯并未立刻返回怡红院，而是寻了一处隐蔽的假山石后，默默站立。
寒风卷着雪沫，刮在脸上生疼。
远处官兵布防的火把光芒，将天际染成一片诡异的暗红色，如同巨兽充血的眼睛，冷冷地俯瞰着这座即将遭受灭顶之灾的府邸。
府内的混乱嘈杂声，似乎离她很近，又似乎很远。
她想起方才凤姐那副憔悴却强撑的模样，想起平儿那绝望中带着忠诚的眼神，想起宝玉的痴傻，想起黛玉的泪眼。。。更想起，那远在边关、生死未卜的贺青崖。
心头如同被一块浸透了冰水的巨石压着，沉甸甸，冷飕飕。
此刻不是伤感彷徨的时候，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密账在手，部分财物已转移，巧姐和黛玉的退路也已安排，与凤姐的同盟更加坚固，外有韩铮、安首领的潜在助力。。。她并非毫无依仗。
明日，将是真正的风暴。
望向那片被火光照亮的、不详的夜空，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来吧。”她在心中无声地说道，“让我看看，这所谓的滔天巨浪，究竟能奈我何。”
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抚平心绪，迈开脚步，沉稳地向着怡红院的方向走去。
背影在摇曳的火光与深沉的夜色映衬下，显得如此纤细，却又仿佛蕴藏着能够劈波斩浪的、不可思议的力量。
在返回怡红院的途中，晴雯脚步微顿，目光投向那条通往潇湘馆的、此刻更显幽深凄清的小径。
略一沉吟，还是悄无声息地拐了过去。
潇湘馆内更是死寂，唯有几竿修竹在寒风中瑟缩，发出沙沙的哀音。
紫鹃正满面愁容地守在门外，见到晴雯身影，如同见了救星，连忙迎上来。
晴雯不及寒暄，直接低声道：“紫鹃，你听我说。眼下情形不必我多说，你速去准备些顶饿耐放的吃食，如肉脯、硬饽饽，再设法弄些参片，用油纸包好，你和姑娘务必贴身藏稳，寸步不离。” 语气急迫却清晰，“记住，这是保命的东西，万不可离身，也别让旁人知晓。”
紫鹃是何等机敏之人，立刻重重点头：“我明白，这就去备！”
晴雯又快步走进内室，只见黛玉拥被坐在榻上，面色苍白如纸，眼圈红肿，显然哭了许久。
见到晴雯，她未语泪先流。
晴雯心中酸楚，却知此刻不是伤感之时。
上前握住黛玉冰凉的手，力道坚定：“妹妹，莫怕，更莫要绝望！你忘了？你的诗稿，还有林姑奶奶留下的好些体己，早已稳妥转移出去了。那是你的根基，是你的倚仗！只要人在，那些东西就在！你定要咬牙撑住了，好好吃饭，好好保重自己！熬过这场风雪，前头自有柳暗花明的时候！”
黛玉抬起泪眼，望着晴雯坚定无比的眼神，那目光仿佛带着一种灼热的力量，穿透了她周身的绝望。
哽咽着，反手紧紧回握住晴雯的手，用力点了点头。
见黛玉听进去了，晴雯不敢久留，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便转身与紫鹃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再次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朝着怡红院的方向疾步而去。
晴雯回到怡红院时，院内的混乱稍歇，却弥漫着一种死寂般的绝望。
袭人和麝月依旧守在痴痴傻傻的宝玉身边，如同两只受惊的雀鸟，惶然无措。
见晴雯回来，身上带着室外的寒气，两人都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微弱的希冀。
晴雯没有多言，她快步走到自己平日存放杂物的小柜前，取出悄悄备下的几个油纸包。
这些都是她白日趁没人注意，悄悄去小厨房带回的肉脯、硬面饽饽和炒米，耐放顶饿。
先拿起一包最大的，走到宝玉面前。
宝玉依旧眼神空洞，对周遭毫无反应。
晴雯心中叹息，却动作利落，直接将油纸包塞进他怀里，又拉起他那冰凉的手，让他自己按住。
宝玉被动地抓着，依旧没什么反应。
“二爷，”晴雯俯下身，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试图穿透他那层隔绝外界的屏障，“这个，您贴身收好，无论如何也别离身。万一。。。万一明日乱了，身边没人顾得上，这东西能顶饿，能活命。”她重复了两遍，见宝玉虽懵懂，但手下意识攥紧了油纸包，才略松了口气。
接着，转向袭人和麝月，各递过去一个小一些的油纸包。
“袭人姐姐，麝月，”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这包你们各自收好，藏在贴身最稳妥的地方，和之前我给你们的碎银子放在一处。记住，这是以防万一，不到紧要关头，绝不可轻易示人，更不能让旁人知道我们有准备。”
袭人接过油纸包，手微微发抖，看着晴雯冷静得近乎冷酷的脸，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苍白着脸点了点头。
麝月则含着泪，紧紧将油纸包捂在胸口，哽咽道：“晴雯姐姐，我们都听你的。。。”
晴雯目光扫过她们，沉声道：“府里如今人心惶惶，多少人红了眼。我们只能顾着自己，这话千万别再对第二个人提起，哪怕是平日里相熟的，也保不齐谁慌了神说漏嘴，反倒害了大家。”
在这种时刻，过度的善心可能招致灾祸。
袭人和麝月都明白利害，重重颔首。
交代完毕，晴雯不再多言，只默默坐回自己角落的床铺。
窗外，火光似乎更近了些，映得窗纸一片诡异的红。
听着身边宝玉偶尔无意识的呓语，以及袭人麝月压抑的呼吸声，自己则暗暗调整着内息，等待着黎明，等待着那场注定无法躲避的风暴降临。
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冰冷的玄铁令牌，那是她最后的底气。
这一夜，荣国府无人安眠。
而晴雯，已经做好了迎接黎明后那场注定席卷一切的狂风暴雨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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