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澈的密信通过特殊渠道送出后,山寨进入了高度戒备与忐忑等待并存的时期。
黑风寨的俘虏被严加看管,山寨外围的明哨暗桩增加了一倍,连后山悬崖那些平日里人迹罕至的小径都安排了定期巡逻。
所有人都清楚,林知府乃至其背后的三皇子,绝不会坐视失败,下一次的反扑只会更加凶猛和阴险。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接下来的几日,江州府衙方向竟异常平静。
林知府没有调动官兵围剿,也没有再雇佣其他匪类,甚至连日常的公文往来都似乎少了些。
这种反常的寂静,反而让王伯和影一等经验丰富的人更加警惕——暴风雨来临前,往往最为沉闷。
就在这种压抑的等待中,第五日深夜,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悄无声息地避开了所有明暗哨卡(显然对山寨新的布防了如指掌),如同鬼魅般直接出现在了刘澈暂住的小屋窗外,屈指在窗棂上敲出了三长两短、富有节奏的暗号。
屋内油灯未熄,刘澈似乎一直在等待。
他迅速起身,无声地打开窗户。
黑影闪身入内,单膝跪地,双手奉上一个用火漆密封、没有任何标记的细小竹筒。
“殿下,京城急件,老祖宗亲笔。”
黑影的声音低哑而恭谨,正是影一麾下最擅长潜行传递的头号信使。
刘澈眼神一凝,接过竹筒,指尖拂过那特制的、带着一丝檀香气息的火漆,确认无误后,对信使点了点头。
信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于窗外夜色。
屋内,刘澈用特制的小刀仔细剥开火漆,从竹筒内倒出一个卷得极细的绢布条。绢布轻薄如蝉翼,展开后却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
字迹苍劲有力,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雍容与岁月沉淀的智慧,正是他皇爷爷——当今大晟朝太上皇的亲笔!
刘澈就着油灯,逐字逐句,屏息阅读。
信的开头并无称呼,直入主题:“江南事已知悉。盐案账册并张百万口供已抵京,铁证如山,触目惊心。林如海及其党羽,蛀虫而已,不足为虑。然其背后牵扯,盘根错节,非止江南一隅。焕儿(指三皇子刘焕)近年行事,渐失分寸,朕心甚忧。”
读到“焕儿”二字,刘澈指尖微微一顿。
皇爷爷对三皇子,依旧保留了称呼上的温情,但“渐失分寸,朕心甚忧”八字,已透露出明显的不满与失望。这对他而言,是个积极的信号。
接下来,皇爷爷对黑风寨事件做出了明确指示:“黑风寨供词并密信,着即通过‘甲三’渠道密送进京。林如海勾结匪类,谋杀未遂,罪加一等。此事可稍加渲染,交由都察院与刑部并案严查,务求迅捷,斩断其在江南之爪牙臂助。江南官场,当借此东风,涤荡污浊,尔可暗中留意可用之人,以备将来。”
“甲三”渠道,是比之前更隐秘、直达皇爷爷御案、绕开所有常规官僚体系的绝密通道。
“稍加渲染”四字,更是意味深长,允许刘澈在证据确凿的基础上,适当扩大此案的影响,借力打力,清扫三皇子在江南的势力。
而“留意可用之人”,则是赋予了刘澈在江南官场暗中考察、培植亲信的权力,这是莫大的信任与支持。
然后,信的内容转向了最核心、也最让刘澈揪心的部分——关于九儿。
“至于苏家遗孤之事……朕初闻,心痛如绞。苏老将军忠烈蒙冤,朕每思之,未尝不扼腕叹息。其女苏氏,温婉贤淑,竟亦遭毒手,可恨!可叹!今闻其血脉尚存于野,遭际坎坷,却又奇崛如斯,此乃天意不绝忠良之后乎?”
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故去忠臣的追忆、对冤屈的痛心,以及对九儿这个“忠良之后”顽强生存的感慨。
没有居高临下的怜悯,更像是一位长辈对命运多舛的晚辈的复杂喟叹。
“此女身世,牵连甚广,关乎朝堂旧案、后宅阴私,更兼其身负神力,言行异于常俗,已成多方瞩目之焦点。此刻揭露,必引狂风巨浪,非其所能承,亦非最佳时机。”
刘澈心中点头,皇爷爷看得透彻。现在亮明九儿身份,无疑是将她置于所有阴谋算计的中心,太过危险。
“然,明珠岂可久蒙尘?忠良之冤,岂能不雪?待江南事定,朝局稍稳,再择机徐徐图之,方为上策。朕已密令‘丙卫’暗中详查当年苏家旧案及安平侯府诸事,务求证据确凿。届时,或可借势而为,一并为苏家及苏氏女正名。”
“丙卫”是直接听命于太上皇、独立于朝廷各机构之外的最隐秘调查力量。
皇爷爷动用“丙卫”,意味着他已下定决心要彻底查清苏家旧案和安平侯府内幕,这给了刘澈和九儿最大的底气。
信的结尾,笔锋转为殷殷叮嘱,充满了长辈对孙儿的关切:“澈儿,江南之行,你做得很好。隐忍、机变、善借力,更有识人之明(此句似指九儿及山寨众人)。然,愈近旋涡中心,愈需谨言慎行,保全自身为上。那棠姓女子,性情率真,勇力过人,然赤子之心,易为奸人所乘。你既与之同行,当善加维护,引其正途。切记,人心叵测,纵有万全之策,亦需留三分退路。京中诸事,自有朕为你周旋。待江南风波稍息,可伺机返京。一切,以安全为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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