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折腾过后,子时已过。
外面的雨止不住一般,下得愈发大了起来,雨点砸得屋顶“呯砰”作响。
齐彯半睡半醒,在少年榻边守了一夜。
醒来时,夜雨已停,树梢还挂着残露。
见少年气息匀平,想来已无大碍,他便揣上钱袋出门。
先去看了学舍,桌上瓶罐接得满满当当,地上积水快要没过门槛,几案的腿都泡在水里,实在没法授书。
转头又去了里正家,家中来了生人照理要打声招呼,将昨夜救人一事如实告诉了里正。
听说他救的是个半大的孩子,里正便也没说什么。
只劝他照顾病人也须多担待着些,莫耽误了给孩子们授书,又给了他枚栔刀充作前两月的村学束修。
离去前,齐彯道出此行来意,托里正请人修缮学舍的屋顶。
随后他便由此出村,去闻钟镇抓药。
村学十日一休沐,此番赶巧学舍漏雨,不得已罢了一日学。
莫叔叮嘱这药一日须服两剂,他便一口气照着方子抓了十日的量,一剂十钱,合计二百钱,这数目够齐彯买袋铁砂了。
好在他攒了点积蓄,当下又多了束修一项,手头还算宽裕。
昨夜匆促,他忘了跟莫叔讨些外伤用的金创药,此时想起顺带买了。
另外捎了些滋补药材,回头添进饭食,给少年补补身子。
归家前,又去粮铺买了两斗粟米。
当齐彯一手提着大包小包的药材补品,肩上扛着袋米赶回清溪村,日头已至当中。
他一进院门便奔进庖屋,搁下带回来的东西。
拎开小炉上坐着的水壶,先拆了包药材倒进昨日煎药的瓦罐,拿水浸泡了会儿,便架到小炉的火上。
朝炉膛里添了炭,又拿火钳捅了捅,拱出火来方罢。
忙到现在他还未用朝食,随手端了昨夜吃剩的韭菜饼,提着水壶往东耳房走去。
进门,他先把东西摆在晨起刚搬过来的竹几上,走去榻边细瞧少年此时的状态。
见少年同他出门前并无不同,便伸手试他额间温度。
不知是不是饿得眼花,他感觉手底下的脑袋好像动了下……呃,也好像没有动过。
好在后半夜起的高热总算退了些,不然这人得活生生烧成傻子。
齐彯没再多想,提壶往碗里倒了口热水,等走回榻边就正好变作温水,恰能入口。
他拿食指指腹沾了水,滴在少年干裂的嘴唇上润湿。
碗里余下的水,被他仿照莫叔昨夜灌药的手法灌了进去。
“照料”完病人,他总算能心安理得地把朝食吃了,然后回庖屋煎药。
过了会儿药煎好了,可少年还没醒转,齐彯只得又给他灌了进去。
今日去镇上抓药,回来得晚,耽搁了喝药的时辰,齐彯申时末才开始煎第二剂药。
其间折回东耳房看了少年,见他退了烧还在昏睡中,心里有些泄气。
“这人一天都没吃东西,再睡下去怕是要饿死了。”
他摇了摇头,转身离去时嘴里自言自语念叨着:“算了,他不醒我便自己弄点吃的,省却麻烦也挺好。”
前脚刚迈出,身后传来虚弱的呻吟——
“吃……”
齐彯身躯一懔,扭头向榻上一瞥。
少年紧闭的眼睛裂开条缝隙,脖颈向门的方向微倾。
听门口的脚步声止住,他又试图大点声追说道:“我,吃……”
“哟,醒了?”
齐彯重又走回榻边,抱臂弯腰眯起眼打量了少年的气色,方才开口:“说吧,你想吃什么?”
在他打量少年的同时,少年双瞳适应窗口投进的光线,将面前陌生的脸孔看得真切。
似是确认过他没有威胁,方郑重回道:“肉,想……吃肉。”
齐彯心道,谁人不想吃肉,我也想吃。
可此刻太阳快要落山,张屠户的肉摊早收干净了,哪里弄得来肉。
可瞧着少年面无血色的可怜样,他心中不由得一软。
不就是吃肉么,人在病中口味难免刁钻,想吃点味鲜的也不算过分。
想起庖屋梁上还挂着两串年前风干的腊肉,他当即挑了块巴掌大纯瘦的洗净,切碎成丁。
涮锅之后擦净水,往里倒了层薄油,弯身往灶膛里添柴加火。
油温上来,先抓了把腊肉碎丁投进油锅,拿铜勺反复煸炒至金黄,嗅见肉香方才往锅里添了几瓢水。
拿碗从米缸舀了大半碗粟米,淘洗干净一并投进锅里熬煮。
锅里米还生着,可光是闻着肉香,齐彯便能想到大火锅沸,又用小火熬煮半个时辰出锅的肉羹得多好吃。
可昨夜到现在,少年还没吃过东西,也不知他胃口如何,齐彯只得忍住嘴馋,想办法另外给自己找点吃的。
他将目光盯在装麦粉的罐子上,默默回忆这麦粉是他几时带回家的。
这一算便推到年前,算来也有三四个月了,近来多雨潮湿,总放着只怕要受潮生虫。
想了想,他把闲着的口锅也给涮洗干净,生火烘干水分。
然后捧起麦粉罐,底朝天把麦粉全部倒进锅。
灶膛里管着柴火,他守在灶旁拿铜勺不停翻炒麦粉,直到麦粉焙烤变色,才抽去灶膛里没烧尽的木柴,留着余火继续翻炒。
等火候差不多,他舀起一勺烘好的麦粉倒进碗里,提壶淋浇沸水,余下的留在锅里,等冷却了再装回罐里。
顺手揭开边上的锅盖,看了眼熬煮冒泡的肉羹,便又盖了回去。
他拿了双箸,把碗里焙熟的麦粉和水搅拌均称,闻着锅盖缝隙里飘出的肉羹香气,拣了两根冬日腌的干芦菔条吃了起来。
吃完把碗洗了,端了碗水送去东耳房,看着少年一口气喝尽,接碗时忍不住问了句:“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院中?”
少年刚从昏迷中醒来不久,身子起了高热还很虚弱,眼神里满是警惕,看着齐彯不语。
齐彯以为他还虚弱着,精神不好没力气说话,便也没再追问,只道:“饿了吗?”
少年望着他颔首,仍是不做声。
“等会儿就有吃的,吃完还要喝药,你若想如厕便唤我送你去溷厕。”
齐彯正要去庖屋给他盛肉羹,忽想起还没跟人家介绍自己,便又顿下脚步。
“对了,我叫‘齐彯’,有事记得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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