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师父他没罪!”
齐二郎激动起身,眸子亮得出奇,满心想赶回牧宅替牧尘子洗刷罪名,却被黄渠从后喊住。
“慢着!”
他不解转身,以为是有什么要叮嘱的,却见黄渠皓首低垂,音容颓然:“没用的,上京那些人怕了,害怕他们当年的丑事被人翻出来,就着急想灭口。既已动了手要拖牧尘下水,绝无可能放他活命,罪不罪的不重要,他们只要牧尘的命。”
“他们要杀师父?”齐二郎惊得目眦欲裂。
黄渠轻微点头,看少年眼中灼热愈盛,方道:“此事非你我力所能及,救不得,救不得。”
“救不得么……”
“你也莫急,那老不正经的还没那么容易死。”
闻言,齐二郎坐回黄渠对面,耐心听他言道:“你可还记得牧宅门口那块匾?”
齐彯初至牧宅,就觉头顶的匾与旁的有些不同,后来听黄渠讲了书体方才明白,那块匾上的书体很少见。
“上面的书体叫做‘垂针篆书’,与南旻官铸钱币上的字样一般,皆是出自你师父的手。牧尘生得样貌不堪,且性子惹人生厌,可他那笔字的确看得人赏心悦目,就连皇上也极欢喜他的手迹。牧尘于书道一途崭露头角之时,今上尚未御极,蒙顺帝隆恩,得娶一见倾心的寒门女郎文氏为妻,喜得豪掷千金托牧尘替他捉笔婚书,一时传为佳话。此后,牧尘子声名大噪,皇上即位之后坚持用他所书垂针篆体,作为新铸钱的字样。”
“先生的意思是,皇上爱惜师父的书法,并不想杀师父?”
黄渠微微一笑,默认了少年的猜测。
“昊帝开国艰辛,为彰武德定下‘试剑正位’的规矩,凡后世新帝即位,须锻铸一柄象新的天子剑。此剑代表新帝,须在宗亲朝臣的见证下斩断象征先皇的天子剑,方能视新帝得到先祖认可,正位承天。而今天子脚下伏满凶兽,真龙也只得片土盘伏,天子剑蒙尘久矣。牧尘在上京收的弟子不止我儿黄选,晋王、宁王、楚王还有几位无封的皇子都拜在他门下学习书道,皇上若还记得三王,念着点旧情也会设法替他周旋。”
远巷传来一两声犬吠,更夫一慢两快敲锣打梆,拖长了调子走街串巷。
“子时——”
“平安,无事——”
黄渠深深叹出口气来,抬手拍了拍少年脊背:“时辰不早,进屋凑合一宿,是去是留明日再做决断。”
说着他起身推开书斋的门,引燃灯盏安置好齐二郎放转身关门,独立在廊下向牧宅的方向望了良久。
那件事过去多少年了,世家们如今想起对逃出上京的老骨头下手,定然是有什么让他们感到害怕。
真真是个好兆头!
没准几副朽骨添进去,能让这把火烧得更旺。
可劲烧吧,烧死那些个尸位素餐的乱臣贼子!
竹影里摇曳的灯火被夜风撩拨得张牙舞爪,昏黄灯光尽掩月华风头。
终于,“哔啵”炸过一道明亮的灯花,火光骤然消失,远处一声鸡鸣破开暗夜一角。
书斋开了一夜的窗,屋里仍闷热得紧,偶尔送来清凉微风拂动齐二郎的心弦。
他躺在小榻上闭目养神,夜无好眠让他的脑袋涨成团浆糊,没有一丝间隙容他深思黄渠提及的上京往事。
日出,彤光满院。
夜虫尚在床底缝隙里蛰鸣,黄媪起身梳洗,黄渠也跟着起身趿鞋拉开门。
院中,齐二郎已坐在竹桌旁,手指捻搓凉透了的灯芯,听得门扉轻启忙起身问先生安。
黄渠点头摆手,踱步到桌旁坐下。
沉吟道:“牧尘执意要划清与你的干系,你又何必纠结什么师徒情谊。听他的话,昨夜过后,形同陌路对你、对他都是最好的选择。一任少年情长,奋一时孤勇,焉知不是蛾虫浴火。”
见少年埋头在听,黄渠语重心长地引导其直面将来:“且打算打算自身吧,你才十五岁,不是我们这些老骨头,过了今日不知明日。若愿留在乐安县,我将待你如阿绮一般,视如己出,传授我平生所学。你想离去也无妨,少年人嘛,去江湖上闯荡,增长阅历……”
说话间,黄媪端来朝食,阿绮也穿戴整齐出了门来,见着院里坐着齐二郎,惺忪睡眼里水雾尽散,上前帮着黄媪分派碗箸。
黄渠点到即止不再多言,端过碗用起了朝食。
晨风拂得竹叶沙沙响个不停。
阿绮见齐二郎眉眼低垂,似在心里想事,识趣地没问他今日为何来得这样早,自顾自垂头吹了吹碗里滚热的早茶,耳畔忽听得远处传来声响。
“郎君!”
碧竹篱笆外闪出颗毛茸茸的脑袋,白胖胖的脸上嵌了两颗黑豆眼,看见院中坐着的人瞬间来了精神。
“郎君原来在这,亏得小人一番好找。”
小来踮起脚望院子里招手,额发被汗打湿如水洗,说话间喘息不断。
“昨夜子时一过,家主就随上京来的大人离去,钱管事让小的将家主手书转交给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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