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的空气仿佛冻结了。
柴荣那声“你究竟是何人?”如同惊雷,在王审琦耳边炸响,他手下意识地按住了刀柄,目光如电,死死锁定陈嚣,只要其有丝毫异动,便会瞬间暴起格杀。
陈嚣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知道,这是最危险的时刻,一言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不能慌!
电光火石间,陈嚣脸上浮现出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混杂着悲愤、无奈,甚至有一丝自嘲的复杂神情。他迎着柴荣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毫不退缩,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清晰地反问:
“公子以为,小人应是何人?”
他不等柴荣回答,便自顾自说了下去,语气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激昂:“小人身世卑微,不过是乱世中一挣扎求活的浮萍!先前所言,皆是基于所见所闻、基于敌我形势的推断!小人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北汉恨我大周入骨,契丹贪我中原富庶,高平要害而守备弱,换做是小人领军,也必选此处为突破口!此乃…此乃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
他猛地单膝跪地,抱拳过头,声音带着决绝:“若小人所言有虚,或包藏祸心,但请公子与将军,即刻将小人推出帐外,斩首示众!小人绝无怨言!但若…若小人所言,万一不幸言中……”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柴荣:“请公子早做决断!为我大周,为这澶州万千军民,早备万全之策!”
这一番话,以退为进,将自己的生死完全交托出去,更是将“为大周、为军民”的大义摆在了前面。他没有解释自己为何能做出如此精准的判断,而是将之归结于明摆着的形势分析和换位思考,反而显得更加真实,削弱了那层神秘莫测的色彩。
柴荣死死盯着陈嚣,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仿佛要找出任何一丝撒谎的痕迹。
帐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火把燃烧发出的噼啪声。
王审琦的手依旧按在刀柄上,神色凝重。
许久,柴荣眼中那骇人的精光缓缓敛去,紧绷的身体也松弛下来。他忽然轻笑了一声,这笑声打破了帐内凝固的气氛。
“好一个‘秃子头上的虱子’!”柴荣伸手,将陈嚣扶起,“好一个基于形势的推断!起来吧。”
他拍了拍陈嚣的肩膀,目光中已没了之前的审视和怀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赞赏:“不管你是如何看出的,这份见识,这份敢于直言的胆魄,非常人所能及。我军中,缺的就是你这样有勇有谋、敢想敢说的锐士!”
他转身对王审琦道:“审琦,你觉得呢?”
王审琦见状,也松开了刀柄,抱拳道:“公子慧眼。此子虽言语惊人,但观其行,听其言,确是一片赤诚,且所言…不无道理。”他身为大将,自然也能判断出陈嚣分析的战略价值。
柴荣点头,对陈嚣道:“你的提醒,我记下了。高平之事,我自会派人详加探查,早作绸缪。至于你……”
他略一沉吟,做出了决定:“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普通军卒。调入我的亲卫队,暂充队副,随侍左右,听候调遣!”
亲卫队副!虽然只是低级军官,但那是直接护卫主将的核心力量,是真正的心腹才能担任的位置!这意味着,陈嚣不仅彻底摆脱了“逃兵”的阴影,更是一步踏入了澶州军,乃至未来后周权力核心的最外围!
“小人……末将谢公子提拔!”陈嚣压下心中的激动,再次行礼。他知道,自己赌赢了!这第一步,虽然惊险,但总算是迈出去了!
“嗯。”柴荣满意地点点头,“你先下去吧,自会有人带你办理手续,领取衣甲兵器。今晚好生休息。”
“诺!”
当陈嚣穿着一身崭新的、代表着柴荣亲卫的精良札甲,腰佩新刀,回到原本那拥挤破旧的营房取个人物品时,整个营房都安静了。
侯三、刘三刀等人看着他这身行头,眼睛都直了,嘴巴张得能塞下拳头,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浓浓的嫉妒。这才一天功夫,这个被他们随意欺凌的“怂包”,竟然鲤鱼跃龙门,成了他们需要仰望的、公子亲卫队的军官?!
陈嚣看都没看他们一眼,默默收拾好那点可怜的行李,在一片复杂难言的目光注视下,走出了这个曾带给他屈辱的土坯房。
然而,福兮祸所伏。
当他被分配到亲卫队专用的、条件好上不少的营房,刚整理好床铺,准备熟悉一下新环境时,营帘被粗暴地掀开了。
三名身材魁梧、眼神倨傲的军官走了进来,他们同样穿着亲卫队的服饰,但级别显然比陈嚣这个新晋队副要高。为首一人,面有刀疤,抱着双臂,上下打量着陈嚣,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弧度。
“哟,这就是那个在校场上耍猴戏,又在公子面前大放厥词的新人?”刀疤脸语气轻佻,“听说你角力、兵刃很是了得?哥几个手痒,特来‘请教’一下,看看你这队副,够不够格!”
另外两人也嘿嘿冷笑,呈半包围之势隐隐围了上来,营房内其他几名亲卫则冷眼旁观,显然乐见其成。
陈嚣缓缓站起身,看着眼前这三个明显是来找茬立威的“同僚”,心中一片冰冷。
他明白,柴荣的赏识是一把双刃剑。他升得太快,打破了原有的秩序,必然会引起这些老兵悍将的嫉妒和排挤。这场“切磋”,避无可避。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如同校场搏杀时那般冰冷、专注。
危机,并未解除,反而以另一种形式,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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