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晨光透过窗纸,在简陋的工坊内投下斑驳的光影。文清已经坐在靠窗的木桌前,面前摊开一本用旧账本改造成的册子,手边的算盘擦得发亮。
“李婶交来五件,张嫂四件,周娘子六件...”她一边轻声念着,一边飞快地拨动算珠,发出清脆的响声。每登记一件,她都会仔细检查绣品的质量——针脚是否均匀,配色是否准确,有无跳线或污渍。
这个十三岁的少女如今是这个小绣坊的“账房先生”。自从大姐接下守备府的订单后,文清就主动担起了这个责任。
“文清丫头,这是今天的。”李婶笑着将绣好的部件递过来,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这天真是越来越冷了。”
文清接过绣品,先是对着光仔细检查,然后用软布轻轻擦拭边缘,这才提笔记下:“李婶今日五件,工钱二十五文。”她从钱匣里数出铜钱,递过去时还特意多说了一句,“婶子记得买副手套,这天气冻手。”
李婶接过钱,感慨道:“你这丫头,心真细。要不是你们姐妹接了这个活,这个冬天我们几家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送走李婶,文清继续埋首账本。她的字迹工整清秀,每一笔收支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个习惯是从父亲那里学来的——那位曾经的小吏,最常说的话就是“数不可不清,账不可不明”。
“文清,新一批丝线送到了。”铁叔扛着两个大包裹走进来,“你清点一下。”
文清连忙起身,打开包裹仔细核对。靛蓝线十束,石青线八束,本白线十二束...她一边清点,一边在账本上记下。突然,她皱了皱眉:“铁叔,这石青线数目不对,少了两束。”
铁叔一愣:“不能吧?我从库房直接领的,说是按数给的。”
文清指着账本上的记录:“您看,上一次我们领了十束石青线,用去了六束,应该还剩四束。加上这次送的八束,总共该有十二束。可现在这里,”她指了指清点好的线束,“只有十束。”
铁叔挠挠头:“许是路上掉了?我回去找找。”
“我同您一起去。”文清放下账本,细心地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好,“少了两束线,会影响明天的工期,得尽快补上。”
守在库房的是个年轻的小吏,听说少了线,很不耐烦:“怎么可能少?都是按数给的!你们可别想讹人!”
文清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账本:“这位大哥请看,这是历次领线的记录。上一次领十束,用六束,剩四束。这次领八束,该有十二束,实际却只有十束。若是大哥不信,可以查查库房的出库记录。”
她语气平和,条理清晰,让小吏一时语塞。最终,他在库房角落找到了掉落的两束线,悻悻地递给文清:“找到了,拿去吧。”
回去的路上,铁叔忍不住赞叹:“文清丫头,你这记性可真好啊。”
文清浅浅一笑:“铁叔过奖了。大姐接下这个活不容易,我不能让她在这些小事上操心。”
回到工坊,文清立刻投入到工作中。她不仅要记账,还要负责分配材料。每个绣娘的手艺特点她都了然于心——周娘子绣山峦最是传神,李婶擅长风纹,张嫂的平针最是匀称。她根据每个人的特长分配不同的部件,最大限度地提高了效率。
午后,书瑶从守备府回来,脸色不太好看。
“姐,怎么了?”文清敏锐地察觉到异样。
书瑶叹了口气:“王管事说,守备大人对进度不太满意,要求我们再提前两天完成。”
“提前两天?”文清吃了一惊,“这怎么可能?现在已经是在赶工了。”
“我也这么说,但王管事态度很坚决。”书瑶揉了揉眉心,“若是不能按时完成,后续的订单就都没了。”
文清沉默片刻,走到桌前拿起账本和算盘。她飞快地计算着,算珠噼啪作响。
“姐,如果让绣娘们晚上再多做一个时辰,我们俩也帮忙做最简单的部分,或许...能赶出来。”她抬起头,眼中闪着坚定的光,“但是得加些工钱,不然婶子们太辛苦了。”
书瑶犹豫道:“加工钱的话,我们这单就赚不到什么钱了。”
“姐,”文清认真地说,“这单不赚钱没关系,重要的是要保住后续的订单。只要这次做得漂亮,以后还怕没活干吗?”
书瑶看着妹妹稚嫩却坚毅的脸庞,忽然觉得她真的长大了。
“好,就按你说的办。”
接下来的两天,工坊里的灯火彻夜不熄。文清不仅负责记账分配,也拿起针线帮忙绣制最简单的边角纹样。她的手指被针扎了好几次,却从不吭声,只是默默地把受伤的手指含在嘴里片刻,又继续工作。
深夜,其他绣娘都回家后,姐妹俩还在对账。
“文清,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书瑶心疼地看着妹妹眼下的青黑。
“马上就好了。”文清强撑着精神,将最后一笔账目记清,“姐,你看,若是这批活按时完成,除去加工钱的部分,我们还能剩下九十文。再加上前几日结余的,够给母亲抓五副药了。”
书瑶看着账本上工整的字迹,眼眶微热。这个妹妹,总是在她最艰难的时候,成为她最坚实的依靠。
交货那日,王管事亲自带人来验收。他一件件仔细检查,脸上的表情从严肃渐渐转为满意。
“不错,比约定的还要早一天。”他难得地露出笑容,“绣工也都达标。”
文清适时递上整理好的账目:“王管事,这是本次一百件冬衣的全部用料和工钱记录,请您过目。”
王管事接过账本,随意翻看几页,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账目清晰,条理分明,连每束丝线用了多少都有详细记录。
“这是你记的?”他打量着文清。
“是。”文清恭敬地回答。
王管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书瑶说:“三日后,守备府还有一批旗幡要绣,你们准备接吗?”
书瑶强压住心中的激动,镇定道:“但凭管事吩咐。”
回程的路上,书瑶紧紧握着文清的手:“这次多亏了你。”
文清微笑着摇头:“是姐姐手艺好,才能拿下这个订单。”
夕阳将姐妹俩的身影拉得很长。文清回头望了眼守备府的方向,心中默默计算着:旗幡的用料、工期、工钱...新的挑战即将开始,但她已经准备好了。
这个冬天,似乎不再那么难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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