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猛从安置营回来，天刚擦黑。他一路快步穿过宫道，衣角沾了点泥，也没顾上拍。进了乾清殿外的偏廊，守门小太监刚要通传，赵猛摆手拦住。
“陛下还在批折子？”
“没停过，连茶都换了三回。”
赵猛点头，推门进去。诸葛俊头也没抬，笔尖在纸上划得沙沙响。桌上堆着十几本奏报，最上面那本边角卷了，显然是翻过许多遍。
“说。”诸葛俊落完最后一笔，搁下朱笔。
“昭华妃今日又去了学堂。教了一整日波斯语，嗓子都哑了。中午没回宫，就在教室外的石凳上歇了会儿。下午几个孩子闹肚子，她亲自带人去医馆抓药，回来熬到天黑才散。”
诸葛俊眉头一动：“她身子如何？”
“脸色不太好。昨儿吐了两次，说是风寒。可今早闻见厨房送粥的味儿，又躲到院里干呕。奴才看，不像病。”
诸葛俊站起身，绕过案几走到窗边。夜风掀了帘子一角，他盯着远处昭华宫的灯火看了两息，回头道：“召太医院令，三刻内到昭华宫候命。就说——查脉。”
赵猛应声要走，又被叫住。
“别惊动她。就说例行安胎问诊，前些日子陛下提过，该轮到了。”
赵猛领命而去。
半个时辰后，三名御医跪在乾清殿外。手里捧着脉案，手心全是汗。领头的老太医声音压得极低：“确是有了，两个月零三天。脉象滑利，尺脉动甚，胎气稳。”
诸葛俊接过脉案扫了一眼，嘴角扬起，随即又沉下来：“这事谁都知道了？”
“只我们三人，还有煎药房的陈姑姑。她配了安胎饮，已送去昭华宫，说是补气血、止呕逆。”
“好。”诸葛俊转身进屋，提笔在黄绢上写了几行字，盖上玉玺，“明日一早，把这道旨意送到礼部。宴设太极殿，文武皆至。另传宫正司，昭华妃位份不变，但用度升格，衣食器物按皇后例供奉。”
老太医抬头：“陛下，这……是不是太重了？她是波斯旧主，朝中怕有非议。”
诸葛俊冷笑一声：“非议？她现在不是什么女帝，是朕的妃，是皇子之母。这一胎，比十万大军还值钱。你懂不懂？”
老太医不敢再言，叩首退下。
第二天清晨，宫门刚开，礼部就炸了锅。尚书捧着圣旨来回踱步，嘴里念叨：“大宴三日？还记入国史？这可不是小事啊……”
底下官员七嘴八舌。
“一个俘虏，怎能与皇后并列？”
“话不能这么说。她如今是昭华妃，又是龙种之母。礼制上说得通。”
“可民心呢？百姓怎么看？”
正吵着，外面传来钟声。太极殿前鼓乐齐鸣，宫人穿梭如织。黄绸从宫门一直铺到殿前，两侧摆满金盆花树。一道诏书高悬于殿柱之上，白底黑字写着：“昭华妃斯万卡有孕，天赐祥瑞，普天同庆。”
消息传到昭华宫时，斯万卡正在梳头。铜镜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宫女捧着圣旨进来，声音发颤：“娘娘，陛下……大赦宫中，赐金千两，还设宴三日，为娘娘贺喜。”
她手一顿，木梳掉在榻上。
“你说什么？”
“您……有身孕了。御医昨日就诊出来了。陛下今日颁旨，满朝皆知。”
斯万卡慢慢站起身，走到窗前。院子里不知何时摆了一圈红灯笼，风吹着轻轻晃。几个小宫女在廊下低声笑，手里拿着绣了一半的婴儿肚兜。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手指轻轻贴上去。
屋里静了很久。
晚上，诸葛俊来了。没带仪仗，也没穿朝服，就一身常袍，手里端着一碗药。
“听说你没喝安胎饮？”
斯万卡坐在榻边，没看他。
“我不需要施舍。”
诸葛俊把碗放在桌上，坐到她对面：“这不是施舍。是你该得的。”
“一个俘虏的肚子，值得这么大事张扬？”
“你不是俘虏。”诸葛俊直视她，“你是昭华妃。这孩子也不是政治筹码，他是我的骨血，也是波斯和大龙之间的桥。他生下来，有人会恨，也有人会信——原来两个敌对的国家，真能共一个未来。”
斯万卡眼眶忽然红了。
“我怕。”她声音很轻，“我怕他长大后，被人指着说，母亲是叛国的人，父亲是征服者。他该站在哪一边？”
诸葛俊伸手，握住她的手：“他不用选。他可以两边都爱。就像你，现在教他们学汉字，也让他们记住波斯的话。这才是我要的天下。”
斯万卡低下头，眼泪落在手背上。
“我想去宗庙。”她突然说，“为他祈福。”
诸葛俊点头：“明天我去陪你。”
第二天，昭华宫早早备了车驾。斯万卡穿了深红长裙，发间插一支金凤簪。到了宗庙外，她下车步行，一步步踏上石阶。
大殿内香烟缭绕。她在先祖牌位前跪下，双手合十，闭眼良久。
“愿他生于此土，爱此民，不负此名。”
诸葛俊站在殿外，没进去。等她出来时，脸上泪痕未干，但眼神定了。
“回去吧。”他说，“以后的日子还长。”
回宫路上，斯万卡靠在车厢壁上，手一直放在小腹上。路过御花园时，看见几个孩子在放纸鸢。其中一个男孩跑得太急，摔了一跤，立刻被同伴扶起来，笑着继续跑。
她掀起帘子看了一会儿，嘴角微微动了动。
当晚，诸葛俊在乾清殿批完最后一本奏章，抬头看了看天色。月光斜照进来，落在桌角的波斯地图上。他提起笔，在“旧都”旁边加了个小圈，写下四个字：**建妇产堂**。
然后唤来赵猛：“告诉那边，选址要近水源，工匠三日内动土。孩子出生那天，必须有干净屋子接生。”
赵猛领命要走，诸葛俊又补了一句：“再送一批药材过去。标明用途，别让任何人截了。”
赵猛走后，诸葛俊走出大殿。夜风凉，他站在台阶上望着昭华宫的方向。那里的灯还亮着，窗上映着一个人影，坐着，手轻轻抚着肚子。
他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屋。
斯万卡吹灭了灯，躺下。窗外月光照进来，洒在床前。她把手放在小腹上，闭上眼。
肚子里的孩子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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