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东市新港区政府办公室的空调总比别处低两度，李汇握着鼠标的手却始终带着层薄汗。屏幕上是《关于“临海小镇”项目一期工程暂缓施工的请示》，落款处“王正”两个字透着打印机墨粉的冷白，像极了十年前北定镇政府大院里，那人总压自己一头的模样。
十年前的北定镇，王正和李汇挤在同一间办公室――北定镇党政办公室。
王正是华南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先是当吉州县第二中学的语文教师，后来因为写作能力强，多篇有见地有质量的调研报告在省、市党报发表，被北定镇党委主要领导看中，挖过来当党委秘书，主要负责文秘材料、调研、会务等工作。
李汇是某农业学校中专毕业，主要负责接待、后勤等工作，跑外勤，两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踩着晨光下乡，披着星光写报告，也曾在寒冬夜的村委会里分吃一碗泡面。
因为王正与李汇两人分工不同，所以，大体上也没有什么大的分歧和矛盾。
变故是在第三年，北定镇里要推荐一人去吉州县委办跟班学习，名额落在了王正头上。李汇记得那天镇书记拍着王正的肩说“后生可畏”，而自己攥着刚写完的三篇通讯稿，指节泛白——那三篇稿子，王正只改了三个标点，却被书记夸“有思想、有深度”。
“李秘书，区长在办公室等你。”门口的实习生敲了敲门，打断了李汇的思绪。他猛地回神，把请示文件打印出来，折成整齐的四折，快步走向区长办公室。
区长谢自强正对着项目规划图皱眉，见李汇进来，指了指桌上的文件：“王正转来的，你看看。
”李汇接过，目光落在“因涉及基本农田保护红线，建议暂缓施工并重新勘测”那行字上，心里冷笑。临海小镇是谢区长主抓的重点项目，眼看就要开工，王正这时候跳出来，分明是替区委书记李惠民拿捏自己的主子。
“谢区长，这事儿有点蹊跷。”李汇压低声音，“上个月我们刚和区自然资源局核对过红线，当时没说有问题。现在突然提出来，会不会是……区委那边有别的考虑？”他故意顿了顿，“王正毕竟是钟书记的秘书，有些话不好明说。”
谢自强抬眼瞥了他一眼，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李汇知道，这话戳中了要害。
区委书记和区长历来是“一正一副”，但李惠民是从外地调过来的“空降兵”， 谢自强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两人在工作上难免有磕碰。
作为秘书，他们这些做下属的，就得像放风筝的人，既要把线攥紧，又要摸清风向。
李汇陪着谢自强去区委开会，电梯里遇上了王正。王正穿着熨帖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那块旧机械表——还是当年李汇送他的生日礼物。“李秘书，好久不见。”王正先开了口，语气平和，眼神却没什么温度。
“王秘书，”李汇扯了扯领带，“听说你最近在忙临海小镇的红线问题？辛苦。”
“都是分内事。”王正淡淡一笑，“基本农田是底线，不能碰。谢区长那边要是有疑问，随时可以让区自然资源局的人过来解释。”
电梯门开了，李书记和谢区长前后脚进来，两人笑着寒暄，王正和李汇则分站在两侧，像两尊沉默的石像。
李汇盯着王正的背影，想起十年前那次评优。
那年他得了“优秀公务员”，王正得了“先进工作者”，但镇里只给了一个去市委党校培训的名额，最终给了王正。他去找镇书记理论，书记说“王正材料写得好，去党校能学更多东西”，可他分明看见，王正的笔记本上，记满了自己跑外勤时收集的村情民意。
会议开了两个小时，争论的焦点始终是临海小镇的施工问题。李惠民主张“稳字当头”，先解决红线问题再开工；谢自强坚持“时间不等人”，项目一旦暂缓，前期投入的资金就会打水漂。双方各执一词，气氛越来越僵。
新港区城管规划局张局长，就临海小镇整体规划问题作了简明扼要的说明。
新港区自然资源局冯局长，就这次临海小镇的用地报批等问题作了政策性解读。
区委政法委分管维稳的汤副书记就临海小镇发展与稳定问题作了说明，他指出，发展是第一要务，稳定是第一责任，发展与稳定同等重要，只要耐心做好有关群众工作，依法依规推进临海小镇发展步伐，就会减少或避免开发中的矛盾。
区司法局副局长、区法学专家李超，就临海小镇规划发展的合法合规性审查作了说明，李超副局长认为，临海小镇规划发展是合法合规的，但前期开发对有关群众的思想教育工作要做到位，让群众理解并支持新港区的发展。
散会时，李惠民叫住王正：“你跟区自然资源局对接一下，三天内拿出重新勘测的方案。”王正点头应下，转身时撞见李汇的目光，李汇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像是在说“你等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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