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里,静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
那锅鸡汤依旧冒着袅袅的热气,但那股霸道的异香,却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完美地避开了追魂叟,只在唐不二的身边萦绕。
追魂叟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他看着那个胖子,将那勺“毒汤”慢条斯理地送进嘴里,砸吧砸吧嘴,还露出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
“嗯,火候差了点,人参的年份也不太够,回头得跟老周说说。”
唐不二像是在做什么重要的美食评鉴,自言自语地评价着。
这副悠闲的姿态,比任何声色俱厉的威胁,都让追魂叟感到恐惧。
他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错得离谱。
他以为这家客栈里藏着一个一流高手,或者是一个隐世的宗师。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里藏着的,是整个江湖的禁忌,是一个本该消失在历史长河里的神话,或者说,魔神!
面对这样的存在,别说他一个七绝门主,就算是当今武林盟主,或是大乾皇帝亲至,恐怕也只有俯首称臣的份。
他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随着那股能让一流高手都瞬间昏迷的异香,彻底烟消云散。
“前……前辈……”
追魂叟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放下了手中那根自以为傲的竹杖,对着唐不二,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腰,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晚辈追魂,有眼不识神山,冒犯了前辈的清修,罪该万死,还请前辈……发落。”
他的声音,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沙哑和尖利,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平静和谦卑。
他知道,从对方亮出那只茶杯开始,他的生死,就已经不在自己手中了。
唐不二瞥了他一眼,没有去扶,也没有说“免礼”。
他只是又舀了一勺汤,吹了吹,慢悠悠地说道:“我不是什么前辈。”
“我只是这家客栈的掌柜,一个想过几天安生日子,混吃等死的生意人。”
追魂叟跪在地上,头埋得更低了,冷汗已经浸湿了他后背的衣衫。
是了。
三十年前,那个魔头最喜欢说的,就是他只想当个农夫,种几亩薄田。
可结果,他把半个江湖都给“犁”了一遍。
现在,他说他想当个生意人。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要把剩下半个江湖,都拿来“做买卖”?
追魂叟不敢再想下去,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被这无形的压力给挤爆了。
“是晚辈的错,是晚辈的愚蠢,打扰了掌柜的雅兴。”他连忙改口,姿态放得比尘埃还要低。
“雅兴谈不上。”
唐不二终于放下了汤勺,他从怀里,又掏出了那个油光锃亮的算盘。
“噼里啪啦”的算珠拨动声,在这死寂的大堂里,显得格外刺耳。
“不过,既然是生意人,那咱们就得谈谈生意。”
唐不二抬起眼皮,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名为“市侩”的光芒。
“你刚才,一掌,把我这扇门给轰了。”
他用下巴指了指门口那一地破碎的木屑。
“这门,是我前几天刚换的,用的是上好的金丝楠木,请的是城里最好的木匠,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装上的。工本费,手工费,误工费,加起来,算你三百两银子,没问题吧?”
追魂叟跪在地上,闻言一愣。
算账?
他以为对方会直接索要天晶剑,会逼问关于天机宝藏的一切。
他甚至做好了被搜魂夺魄,或者直接被一掌拍死的准备。
可对方,竟然在跟他算一扇门的钱?
这巨大的落差,让他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没……没问题……”他下意识地回答。
“嗯,很好。”唐不二满意地点了点头,算盘上的珠子又拨动了几下。
“然后,你的人,在我店里大呼小叫,打打杀杀,吓跑了我所有的客人,还打伤了我好几个伙计。”
他指了指地上昏迷不醒的阿七、张子墨,和靠在墙上脸色苍白的老周。
“你看我这伙计,被打得吐了血,这内伤可不好治,得用上好的人参、灵芝、雪莲……各种名贵药材吊着。这医药费,少说也得一千两吧?”
“还有这几个,虽然没受伤,但受到了严重的惊吓,晚上肯定要做噩梦,这精神损失费,一个人算你五百两,三个人就是一千五百两。很公道吧?”
追魂叟的额角,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听出来了。
对方这是在……敲诈他。
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也根本无法反抗的方式。
“公……公道……”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最重要的是!”唐不二的声音陡然拔高,他一拍桌子,满脸的痛心疾首。
“你,一个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人物,竟然带着人,闯进我这个手无寸铁的良民开的小客栈里,意图不轨!”
“这对我纯洁而脆弱的心灵,造成了多么巨大的创伤啊!”
“我这几天,肯定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精神萎靡,生意都没法做了!”
“这个损失,怎么算?”
唐不二眯着眼睛,死死地盯着追魂叟,那样子,活像一个准备对肥羊下口的屠夫。
追魂叟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他终于明白了。
这位传说中的存在,他的“做买卖”,就是这个意思。
他不是要杀人。
他是要诛心!
他要用这种方式,把自己这个七绝门主,连同整个七绝门的尊严,彻底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这比直接杀了他,还要难受一百倍!
“晚辈……晚辈愿意赔偿……”追魂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和绝望,“不知掌柜的……觉得……该赔多少?”
他已经放弃了思考,把所有的主动权,都交了出去。
“嗯,你这个态度,我很欣赏。”
唐不二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收起算盘,伸出了一根肥硕的手指。
“一口价。”
“我也不跟你多要。”
“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把你七绝门库房里,所有能换成银子的东西,都搬来吧。”
“我就当,是你赔给我这扇门的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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