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后山有座荒废的绣楼,村里老人说,那是我曾祖母的陪嫁。每逢月圆之夜,绣楼里总会亮起微弱的烛光,隐约能看见一个人影在窗后刺绣。
我小时候曾偷偷爬上山坡,透过破旧的窗棂往里瞧。绣架前确实坐着个模糊的身影,手中的银针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似乎察觉到我,缓缓转过头——那竟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我吓得连滚带爬跑回家,高烧三天。病好后,爷爷才告诉我,那是他曾祖母林婉娘的魂魄,百年来一直困在绣楼里,完成一幅永远绣不完的作品。
“她在等一个人。”爷爷叹息道,眼中有着难以言说的复杂。
一
家族记载中,林婉娘是清末最出色的绣娘,尤其擅长人像绣。她十八岁时,已是江浙一带有名的绣技大家,许多富家小姐不远千里前来求绣嫁衣。
宣统二年,城里来了个洋人画家,叫安德森。他对婉娘的绣艺惊为天人,特意登门拜访,想与她交流技艺。
“刺绣与绘画,都是让瞬间成为永恒的艺术。”安德森用生硬的中文说道。
婉娘从未见过如此直白表达想法的人,更没见过西洋画中那逼真的光影与立体的人像。两人一见如故,常常一起探讨艺术至深夜。
三个月后,安德森必须回国了。临行前,他送给婉娘一盒西洋绣针和一缕自己的金发。
“用这些针,绣一幅我的肖像吧。等我回来,定来取。”安德森承诺。
婉娘点头,将自己的一缕青丝与安德森的金发缠绕在一起,藏入妆匣。“我等你。”
谁也没想到,这一别,便是永诀。
二
婉娘开始用那盒西洋绣针绣制安德森的肖像。她将对他的思念一针一线绣入丝绸,绣像栩栩如生,尤其是那双蓝眼睛,仿佛真人有灵。
然而,半年后,噩耗传来。安德森的船在回国途中遭遇风暴,整船人无一生还。
婉娘不肯相信,她坚信安德森还活着,总有一天会回来取他的绣像。她日复一日地绣着,修改着,从黎明到深夜,几乎不吃不睡。
家人开始发现不对劲。那幅绣像似乎在悄悄变化——安德森的眼神越来越悲伤,嘴角却微微上扬,形成一个诡异的微笑。
更可怕的是,婉娘的容颜日渐憔悴,而绣像上的安德森却越发鲜活,仿佛有血液在丝线下流动。
一晚,丫鬟听见绣房里有人低声交谈,以为是婉娘又在自言自语。她推门而入,却只见婉娘一人坐在绣架前,手中的银针正刺向自己的指尖,将鲜血点在绣像的唇上。
“这样,他就能活过来了。”婉娘痴痴地笑。
三
婉娘彻底疯了。她将自己锁在绣楼里,不许任何人进入。每到深夜,绣楼里总会传出两个人的交谈声,一男一女,柔情蜜意。
村里开始流传可怕的谣言,说婉娘用邪术将安德森的魂魄困在了绣像中。更有人说,那根本不是安德森的魂,而是山中精怪借绣像化形。
一场大火在月圆之夜吞噬了绣楼。等家人赶到时,只见婉娘平静地坐在绣架前,已然断气。她手中紧握着一枚沾血的西洋绣针,而那幅安德森的绣像,却完好无损,只是安德森的脸上多了一道泪痕。
诡异的是,婉娘下葬后,绣楼奇迹般地恢复了原样,仿佛从未经历过火灾。从此,每逢月圆,绣楼里便会亮起烛光,有人看见婉娘的身影在窗后刺绣。
家族将绣楼视为不祥,封存了它。而那幅绣像,则被藏在家中密室,世代守护这个秘密。
四
我从小听着这个故事长大,如今已是美院的学生。今年暑假,爷爷突然病重,临终前将一把古旧的钥匙交到我手中。
“晓雯,绣楼里的东西...该有个了结了。”爷爷艰难地说道,“那幅绣像百年来一直在变化...安德森的脸...慢慢变成了别的东西...”
我紧握钥匙,心中既有恐惧,也有好奇。作为一个受过现代教育的艺术生,我本不相信这些家族传说,直到那晚我独自进入绣楼。
绣楼里一尘不染,仿佛主人刚刚离开。绣架上覆盖着一块红布,我颤抖着手掀开它——
绣像上的安德森栩栩如生,那双蓝眼睛深邃如海,仿佛能看透人心。令我毛骨悚然的是,他的脸上确实有一道泪痕,而嘴角却带着温柔的笑意。
我注意到绣像右下角有一行几乎看不见的小字:“以我精魄,续你魂灵。”
正当我凑近细看时,绣像上的安德森突然眨了眨眼。
五
我吓得连连后退,撞到了身后的绣架。一卷发黄的日记本从架子上掉落,摊开在地。那是婉娘的笔迹。
日记里记载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
安德森并没有死在海难中。他回国后,家乡爆发战争,他被征入伍。战争中他身受重伤,失去记忆,直到多年后才恢复记忆,立即想办法返回中国寻找婉娘。
而当安德森终于回到小镇时,却听说婉娘已因痴念成狂,自焚于绣楼。悲痛欲绝的安德森在绣楼前跪了三天三夜,最终剪下一缕已斑白的金发,埋在绣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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