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安里的春雨缠缠绵绵,把青石板润得发亮,连琴行门口老槐树的根须都透着湿意。薛玉钗坐在檀木桌前时,指尖捏着维也纳音乐学院的邀请函,烫金的“邀请”二字被春雨浸得微微发潮,指腹蹭过字缝,能摸到油墨下的凹凸——那是爷爷生前最想去的地方,当年他总抱着旧琴坐在这张桌前,说“维也纳的琴厅里,该有荣安里的音”,现在这张纸递到自己手上,倒像替爷爷圆了半桩心愿。
荷砚就摆在邀请函旁,枫木底座被春雨润得愈发显黄,木纹里还留着贾葆誉打磨时的细痕,摸起来光滑得没有一点毛刺。石纹里的守木虫痕沾了点前几天的墨晕,淡褐色的印子刚好落在“共守荣安”的“安”字右下角,像给这两个字添了笔小小的注脚。薛玉钗拿起史明远新磨的桂花墨,墨锭上的“荷”字在灯光下泛着细光,他往砚台里滴了两滴春雨——张奶奶说,春雨是“活水”,养砚最宜,能让墨汁更透,写出来的字也带着水汽的软,不会太硬。
“磨墨别太急,墨心要稳,字心才正。”张奶奶端着个粗瓷碗从厨房走进来,碗沿还沾着点姜沫,里面盛着刚煮好的姜茶,热气裹着姜香飘过来,驱散了春雨的凉。她把碗放在桌角,拿起博古架上的绒布,轻轻擦了擦荷砚的石面:“你爷爷当年准备去维也纳时,也在这张桌上磨墨,磨了整整一下午,墨汁浓得能拉出丝。他说‘出去拉琴,不仅要带琴,还要带心,心稳了,琴音才不飘’——现在你要去,也得把心放稳,别让异乡的风吹乱了荣安里的念想。”
薛玉钗的指尖顿了顿,墨锭在砚台里转得慢了些。窗外的雨丝斜斜地飘,落在木窗上,“滴答”声混着研磨的“沙沙”响,像首慢调子的曲。他想起小时候,爷爷总抱着他坐在这张桌前,用沾了墨的手指在他手心里写“荣安”二字,墨汁凉丝丝的,却能在心里焐出暖来。那时候他不懂,问爷爷“为什么总写这两个字”,爷爷只笑,说“等你长大了,走远了,就懂了”——现在他握着邀请函,倒真懂了,这两个字不是笔画,是根,扎在荷砚里,扎在四家的情分里,拔不掉。
“玉钗哥!快来看!”院门外突然传来史湘匀的喊声,带着点气喘,还有竹篮碰撞的“哐当”声。薛玉钗抬头时,正看见史湘匀抱着个竹篮跑进来,篮子里装着几株刚冒芽的迎春,嫩黄的花苞沾着雨珠,像撒了把碎金子,有的花苞已经微微绽开,露出里面浅黄的花瓣。她跑得太急,进门时差点绊倒,篮子里的迎春花晃了晃,好在没掉出来。
“小心点!”薛玉钗赶紧起身扶她,指尖刚碰到竹篮的把手,就被雨珠沾湿了。史湘匀蹲在博古架前,小心地把迎春花摆在荷砚旁,竹篮的提手蹭到枫木底座,她赶紧用袖口擦了擦,生怕留下印子——这底座是贾葆誉磨了三晚的心血,她比谁都在意。“奶奶说迎春花能吸潮气,给砚台当‘春伴’,石纹就不会返潮发暗。”她指着最饱满的那个花苞,眼里亮闪闪的,“你看这个,明天肯定能开,到时候砚台旁都是黄的,像给砚台戴了朵花,多好看。”
薛玉钗看着迎春花的嫩黄衬着荷砚的深褐,心里竟暖了些。他刚想夸这花选得好,门外又传来自行车的“叮铃”声,穿过雨幕,带着股急劲,越来越近。“玉钗!医药厂的宣传册印好了!你快看看!”贾葆誉的声音还没到,自行车的影子先出现在门口,他推着车冲进琴行,车筐里的宣传册用塑料布包得严严实实,没沾半点雨,只有车把上挂的毛巾滴着水,把他的牛仔裤打湿了一片。
贾葆誉把宣传册从塑料布里抽出来,叠得整整齐齐的册子在桌上摊开,封面的荷砚旁多了只小小的守木虫影——是他特意让印刷厂用淡墨印的,虫影的触角还沾着点虚拟的雨珠,看起来像真的在砚台旁爬。“医院的李医生刚才给我打电话,说这宣传册比之前的还打动人。”他擦了擦额角的雨珠,语气里带着点得意,“病人看见虫影就问‘这虫是不是真的守着砚台’,我跟他们说‘是真的,这虫跟咱们四家一样,都守着荣安里,守着这抗癌药’——他们听了都愿意多买几盒,说吃着心里踏实。”
薛玉钗拿起宣传册,指尖抚过虫影的墨痕,墨色不深,却透着股活气。他翻到内页,里面印着医药厂的照片,车间里的工人正忙着包装,背景墙上挂着荷砚的复刻图,下面写着“情分铸药,荷砚为证”八个字。“你把荷砚也印在车间背景里了?”他抬头问贾葆誉,眼里带着点惊讶。
“当然!”贾葆誉拍了拍宣传册,“振庭叔说,咱们的药跟别人的不一样,多的就是这份情分,得让大家看见。对了,岱语姐也来了,在巷口跟王奶奶说话呢,说要给你送《荣安砚语》的手稿,还有城西药厂的合作细节——振庭叔在外地谈合作,让我先给你看看,要是没问题,明天就签合同。”他从口袋里掏出张折叠的纸条,展开时,纸角被汗浸湿了点,上面的字迹是贾振庭的,遒劲有力,在纸条的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荷苞,跟史明远墨锭上的“荷”字遥相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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