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峰之巅,风雪如狂怒的巨神,挥舞着冰晶与寒风的巨鞭,抽打着这片被遗忘的绝域。莫衡盘膝于断崖般的黑色巨岩之下,如同一块嵌入山体的玄冰。风雪在他身周肆虐咆哮,卷起雪沫如白色的怒涛,却无法撼动他周身三尺之地。那里,空气凝滞如铅,寒意内蕴如渊,哀气内力构筑的无形力场,将狂暴的风雪强行排开,形成一个绝对寂静、绝对冰冷的领域。
膝前,乌木秤杆横陈。秤锤黝黯,那道深邃细痕中,幽蓝的寒芒已彻底内敛,沉静得如同万载寒潭的底部。五颗棱角分明的磁石碎片,如同最忠诚的星辰,悬浮在他身前的虚空中,随着他意念的微动,划出冰冷、精确、彼此交织又绝无碰撞的轨迹。或疾如闪电,或缓如凝冰,或列阵如盾,或散落如星。每一次分离组合,每一次轨迹变幻,都只在莫衡意念流转之间,如同他延伸出的、绝对掌控的冰冷指尖。
他缓缓摊开双手。左手掌心,是幼子那半块染血的麒麟玉佩。冰冷的玉质,断裂处参差的边缘,深褐色的污迹如同永不干涸的血泪。右手掌心,是亡妻那枚素银簪。簪身素雅,月光石流淌着温润内敛的幽蓝光泽。
指尖拂过冰冷的玉佩。那夜幼子细弱的、戛然而止的哭声,不再是撕裂心神的尖刀,而是化为一股沉入肺腑最深处的、冰冷的哀恸河流,无声奔涌,成为他感知世间一切苦难的源头活水。指尖拂过温润的银簪。亡妻低眉浅笑的温柔,不再是焚毁理智的烈焰,而是化为一道沉静坚韧的、守护公义的冰冷堤坝,将无边的哀恸约束、引导,融入那柄名为“义”的审判之尺。
哀伤永恒,如冰封之海,深不见底。
义德为骨,如玄铁之尺,坚不可摧。
二者在肺腑深处那千锤百炼的哀气核心中,彻底交融、凝练,化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而纯粹的力量。它不再仅仅是内力,更是一种意志,一种洞悉世道倾斜、丈量人心险恶的冰冷本能。
莫衡缓缓抬起眼。风帽早已在风雪淬炼中被掀开,露出他冰冷如削的面容。瞳孔深处,那两点幽蓝的寒芒,如同冰封火山口内涌动的熔岩,冰冷而炽烈,穿透眼前呼啸的混沌白幕,死死锁定了北方——黑水三郡的方向。
影鸦留下的地图,那冰冷的皮纸紧贴胸膛,与玉佩、银簪并列。上面标注的每一个地名,都仿佛在滴血:
“临河府衙:粮册疑云,府尹周桐”——官印之下,掩盖的是饿殍的哀嚎。
“仓平镇:漕帮北仓,囤积如山”——仓廪之实,映照的是路边的冻骨。
“渡口集:粮价飞腾,‘丰泰’米行”——粮米之金,沾染的是易子而食的血腥。
“黑水河:漕船如梭,去向不明”——舟船之利,运送的是敲骨吸髓的罪恶。
“饿殍载道,易子而食……”
八个字,如同八根冰冷的钢钉,狠狠钉入他的意识!哀气的冰冷感知仿佛瞬间跨越了千山万水,清晰地“触摸”到了那片被绝望笼罩的土地!无数双深陷的眼窝,无数具被风雪掩埋的僵硬躯体,母亲怀中婴儿微弱的哭声渐渐沉寂……这滔天的惨剧,这比锦云城更庞大、更黑暗的不义,如同沉重的砝码,重重压在他心中的那杆无形之秤上!
冰冷的义愤,如同被点燃的地火,在哀气寒流的核心轰然咆哮!背后的秤杆哀剧烈震颤,秤锤处幽蓝的寒芒在棉袍的遮掩下明灭不定,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渴血的龙吟!
他需要去!去那片被罪恶吞噬的土地!
去称量!称量那官印之下的肮脏,那粮仓之中的贪婪,那漕船之上的阴谋!
去矫正!用冰冷的秤杆,用悬垂的寒星,去拨正那天平,哪怕只能撬动一丝一毫!
莫衡猛地站起身!
动作如同沉睡的冰山苏醒,带着一种撼动大地的沉重与力量!周身排开风雪的无形力场瞬间消散!狂暴的风雪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扑打在他身上,卷起他深灰色的棉袍,抽打着他冰冷如铁的脸颊!
他却屹立如山!风雪加身,如同披挂上阵的寒冰甲胄!
意念如电!
噗!噗!噗!噗!噗!
五点幽蓝寒芒如同受到召唤,瞬间从悬停状态激射而回,精准无比地没入秤锤裂痕!幽蓝光芒彻底收敛!
他反手抓起膝前的乌木秤杆!动作流畅而凝重,如同武士拔出了伴生的名刃!秤杆入手,冰凉沉实,与掌心的纹路、与肺腑的哀气、与灵魂的意志瞬间共鸣!
风雪更疾,天地混沌。
莫衡最后看了一眼这座淬炼了他的孤峰。风雪如幕,遮蔽了一切。这里没有留恋,只有起点。
他转过身。背对着呼啸的风雪,面向北方那片更加深沉、更加酷寒、也弥漫着滔天不义的黑暗!
脚步抬起,落下!深深踏入及膝的积雪!
一步!踏碎孤峰的沉寂!
一步!踏入北地的风雪!
一步!走向那名为黑水三郡的审判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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