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推倒的旧世界,曾是他最深的梦魇;而这个亲手建立的新世界,正散发着他从未奢望过的光芒。
三百座黎明书院的灯火,如繁星坠地,将京城的夜空映照得亮如白昼。
每一盏灯下,都可能有一个孩子,在读着墨无尘写下的那些句子,学着相信自己,而非神明。
他手中的《去神录》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
书页上,他亲笔写下的那句批语——“历史不会宽恕谎言,但永远嘉奖醒悟”,在灯火的映照下,仿佛有了生命。
他做到了。
他斩断了神权,打破了个人崇拜的萌芽,为这个国家铺设了一条通往理性的轨道。
可他知道,这还不够。
只要他还坐在这龙椅上,他就是那个最特殊的人,是权力的终点,是所有人仰望的图腾。
他一日不退,他亲手埋下的“人人皆可平凡而神圣”的种子,就一日无法真正破土而出。
他,林昭,必须成为第一个走下神坛的“神”。
深吸一口气,林昭转身走向御案。
他没有铺开象征皇权的圣旨黄绫,而是取过一张素雅的白麻纸,那是当年桃花村里,村长用来记录户籍的最普通的纸张。
他提起笔,笔尖划破静夜,落下的却不是皇帝的“朕”,而是平民的“我”。
《禅让策》。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引经据典的粉饰,字句朴素得像在拉家常。
他写自己来自何方,为何起事;写下网格管理的初衷,写下减租减税的本意;写下对未来的期许——权力应源于人民,服务于人民,并最终回归于人民。
写到最后,他郑重落款:大明公民,林昭。
他将这封足以颠覆天下的《禅让策》小心折好,装入一个朴素的玉匣,封上火漆。
“魏无忌。”
“属下在!”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出现在藏书阁的阴影里,正是寸步不离的护卫统领魏无忌。
“将此物,亲手交予政事堂的苏首辅。”林昭的声音平静无波,“告诉她,三日后的早朝,我要当众宣布退位。”
魏无忌的身形猛地一僵,那张常年如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之色。
他想说什么,却在看到林昭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时,将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他只是单膝跪地,双手接过玉匣,沉声道:“属下……遵旨。”
是夜,政事堂灯火通明。
苏晚晴看着手中的《禅让策》,冷静的脸上不见丝毫波澜,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天。
她没有去劝阻,而是立刻召见了那个正在东宫偏殿温习医书的少女——林小棠。
“小棠,过来看看这些。”
苏晚晴没有提退位的事,只是将一卷卷厚重的图谱在长案上铺开。
那是大明建国至今,整整五年的民生数据。
“你看,这是全国粮产变化图,从建元元年的亩产一百五十斤,到如今的亩产三百二十斤,翻了一倍还多。”
“这是全国识字率,五年前不足半成,如今在黎明书院的推动下,已超过六成。”
“这是流民归籍数,九十七万三千四百五十二人,他们都回到了自己的土地上,重新建起了家园。”
林小棠的指尖轻轻划过那些用不同颜色标注的曲线和数字,她的身体已经基本康复,虽然依旧纤弱,但眉宇间的稚气已被一种沉静的坚毅所取代。
她知道,这每一条上扬的曲线背后,都是哥哥无数个不眠的夜晚。
“兄长他……是不是不想留下来了?”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苏晚晴凝视着她,目光如水,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你兄长不是不想留,是他怕自己成了新的‘神’。他推倒了庙里的泥塑,就是为了让百姓站起来,而不是跪下去拜一个新的活人。百姓需要一个活着的希望,一个可以学习和追赶的榜样,而不是一座只能供奉的雕像。”
她将一幅最新的《大明疆域民心分布图》推到林小棠面前,那上面,超过九成的区域都亮着代表“拥戴”的赤金色。
林小棠的指尖抚上那片璀璨的金色,沉默了许久,低声问出了一个深埋心底的问题:“那……我能像他一样,听得到他们的声音吗?”
同一片月光下,舆情司卿柳如是也在奋笔疾书。
她正在编纂的是一套名为《黎明纪》的丛书,记录着新朝建立以来的点点滴滴。
而她今夜要完成的,是这套书的终卷。
她将标题郑重地写下:《破神者归来》。
在序言中,她这样写道:“史书会记载一位开国皇帝,他以雷霆手段拆毁了万千庙宇,却用最温柔的心,为孩子们建起了无数的学堂。后人或许会用无数尊崇的词汇去形容他,但朕,那个年代的亲历者,只想告诉你们一个最朴素的真相——他从不自称圣人,他总说,我只是一个社区工作者。”
写完最后一笔,柳如是吹干墨迹,将这份特刊手稿交给心腹:“连夜付印,用八百里加急的驿站渠道,送往全国各州府。三日后清晨,我要让大明每一个角落,都能看到这份终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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