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铺闭门,财路已断。
家中积蓄本就不丰,治丧之后更是所余无几。坐吃山空,绝非长策。
他须得在守制的规矩之内,寻一条维持生计的路子。
他最先尝试的,是接些抄书的活计。
这最合他身份能力,亦最不惹眼。
经由昔日一位来买过书的老秀才牵线,
他悄悄接了些替书坊或学馆誊录书籍文章的零散活计。
工钱微薄,按字计费,然于此刻的他们,已是紧要进项。
于是,昏黄灯下,常见这般景象:
温天仁伏案疾书,笔尖掠过纸面,沙沙作响。
他的字依旧沉静端丽,内蕴筋骨。
荷儿则默坐一旁,时而替他研墨,时而只是抱膝发呆,望着跳跃灯花,不知神游何处。
“荷儿,若乏了,便去歇息。”温天仁偶会停笔,温声劝道。
荷儿摇首,声细如丝:“不乏。陪着兄长…便好。”
抄书所得终究有限且不稳。温天仁不得不开始更精心算计每一文钱的用度。
他去市集采买,会为几文钱仔细还价;会估量家中存粮尚能支撑几时;
甚至开始学着腌制价贱的菜蔬,以备佐餐。
这般锱铢必较、量入为出的日子,于他是全新体验。
前世挥金如土,今生身为修士亦不重金银。
如今却需为一斗米、一束薪费心盘算。
这凡俗至极的压力,让他对“生计”二字体会尤深。
一日,镇上一位与陈老略有往来的老人过世。
其家眷知温天仁通文墨,登门恳请,能否相助书写几幅挽联、记录吊唁礼单,愿付些酬劳。
此乃乡俗常情,亦合守孝之人“助丧”之礼,不算逾矩。
温天仁应下了。他携荷儿同往。荷儿身着孝服,低眉顺眼随于其后,帮着传递纸墨。
在肃穆哀氛之中,温天仁凝神静气,铺展素纸,蘸饱浓墨。
他未书那些浮华俗套的挽词,而是据对逝者零星所知,
写了几句平实却恳切的悼念之语。
字迹庄重而隐见风骨, 在那一众歪斜挽联中,显得格外不同。
丧仪过后,主家感激不已,酬金比预想丰厚。
更紧要者,温天仁写得一手好挽联、行事稳妥的名声,竟就此悄然传开。
此后,附近街坊乃至镇上稍具体面的人家遇白事,
竟渐次慕名来请“墨香斋温少东家”书写挽联、记录奠仪。
所予酬劳也渐成定例,虽不丰厚,却比抄书稳定许多。
温天仁心绪有些复杂。未料一身所学,在这凡俗小镇,竟以此等方式得用。
但他坦然受之。凭手艺吃饭,不窃不抢,寄托哀思,亦是善举。
荷儿也慢慢自悲伤中走出些许。
她偶会鼓起勇气,小声对温天仁所写挽联内容提些己见,
如“这位阿婆生前极爱莳花,可否提上一笔?”
温天仁会细思片刻,而后采纳。在这默然协作中,两人间的羁绊似又深一层。
间或,亦有不长眼的媒婆,欲趁温天仁外出助丧之机,
偷偷塞与荷儿些所谓“才俊”画像或信物,暗示守孝期间亦可先相看相看。
荷儿每回皆如受惊小鹿,看也不看便推拒回去,涨红了脸躲回屋内,直至温天仁归来方觉安心。
而后她会小声地、带些委屈告知温天仁。温天仁听罢,面色转沉,
下回再见那媒婆,眼神冷得让对方再不敢近墨香斋半步。
“哥,我不想嫁人。”一次,荷儿鼓足勇气,对温天仁轻声道,
“我只想…就这样,一直和哥在一起,守着书铺,便很好。”
温天仁望见她清澈却含怯意的眼眸,心中百味杂陈。
他知这是丧亲之痛与外界畏惧下的暂时依赖,仍温言道:
“好,不想嫁便不嫁。哥总养着你。”
话虽如此,他心中隐忧未减。三年孝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他可护她一时,难护她一世。荷儿的终局,终需她自己走下去。
而他自身的凡尘历练,似也在这琐碎真实、充满烟火气的生计与守护中,悄然步入新境。
他开始更深切地思量“责任”与“别离”。对荷儿的责任,对此家的责任,
以及…终将到来的,他与这一切的别离。
他的道心,在这平凡的持守与无奈的筹算中,洗尽铅华,愈发通透而坚韧。
夜阑时,他依旧打坐,虽丹田冥丹沉寂如死。
但他能感识到,自家神识似更凝练,对情绪的掌驭,也达至前所未有之境。
那些前世的怨憎与暴戾,在日复一日的凡俗烟火中,被缓缓涤荡,沉淀为更深沉之力。
孝期的清冷光阴,如同一方磨石,缓缓打磨着他这块顽铁,虽未开锋,却已渐显质地。
寒暑交替,春秋三度。
三年的守制之期,于清寂、宁和与偶起的微澜中,悄然而逝。
墨香斋门楣上的素幡早已撤下,换作了青色素帘,昭示孝期已满。
然这书铺,却再难复昔日光景。陈老的离去,仿佛抽走了此间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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