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珘离开的第三日清晨,天还未破亮,江南的晨雾便如上好的素纱,轻拢慢捻地缠上青石巷的檐角。苏清越坐在济仁堂后院的青石板上,指尖摩挲着师父留下的那枚玄铁牌,铁牌上的花纹被体温焐得微暖,凹凸的纹路在指尖下清晰可辨——这是她连日来养成的习惯,像是在与师父对话,又像是在确认自己真实的存在。前两日她已将药庐的药材分门别类整理妥当,常用的甘草、当归用棉纸包好置于柜前,珍稀些的雪莲、灵芝则锁进内室的樟木箱,防潮的油纸垫了三层,边角都用细麻绳捆得紧实。巷口的张大夫答应代为照看药庐,临行前特意送来一篮新蒸的米糕,说是让她路上当干粮,此刻米糕的香气还残留在竹篮的缝隙里,混着淡淡的药香,成了这方小院最后的烟火余温。
“吱呀”一声推开木门,盲杖叩击青石板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脆。晨露打湿了杖头的铜皮,凉丝丝的水汽顺着木柄渗进掌心,苏清越微微侧头,耳尖捕捉到巷尾卖花姑娘挑着担子经过的脚步声,竹筐与扁担碰撞的轻响,还有花瓣上露珠滴落的细微声响——她虽看不见,却能循着这些声音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鲜活的晨景图:卖花姑娘的青布裙沾着草叶上的露水,鬓边别着一朵刚摘的茉莉,担子两头的竹篮里,栀子与白兰的香气正随着脚步轻轻漾开。
“苏姑娘早啊!”卖花姑娘的声音像浸了蜜的枇杷,甜而不腻,“今日要去东市采买?我刚从那边过来,晨露里的当归长得旺,老张头的摊子前都排起队了。”
苏清越停下脚步,盲杖轻轻点地:“多谢阿桃姑娘告知,回头采完药,我去你摊子上挑两朵茉莉。”她与这卖花姑娘阿桃相识已有五年,当年阿桃的弟弟得了急惊风,是苏清越用三针针灸救回来的,自那以后,阿桃每日经过药庐都会特意放慢脚步,有什么市集上的新鲜事也总愿意与她说道。
“欸,好嘞!”阿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留下一路淡淡的花香。苏清越继续前行,晨雾在她脚边轻轻流动,打湿了她素白的裙摆,沾着细碎的水珠,像是缀了一圈珍珠。青石巷的路面并不平整,有几处因常年雨水冲刷而凹陷,她的盲杖每到此处都会微微一顿——这是她走了二十年的路,每一块石板的纹路,每一处转角的弧度,都早已刻进她的记忆里,比寻常人眼中的景象还要清晰。
出了青石巷,便是通往东市的官道。此时天已蒙蒙亮,远处的天际泛起一抹浅浅的鱼肚白,将云层染成了半透明的纱。官道上已有不少行人,挑着菜担的农夫,赶着骡车的货郎,还有几个穿着短打、背着行囊的江湖客,脚步声沉而稳,腰间的刀剑偶尔碰撞,发出清脆的金属声。苏清越将盲杖握得更紧了些,侧身避开一辆疾驰而过的骡车,车轮碾过路面的声响震得她脚下的土地微微发麻,车老板粗犷的吆喝声里带着江南口音特有的软糯:“让让咯!新鲜的菱角刚从湖里捞上来的,晚了可就没啦!”
东市是小城最热闹的市集,占地数十亩,四周用青石垒起矮墙,入口处立着一块刻着“东市”二字的石碑,碑身上爬满了青苔,透着几分古朴。苏清越刚走到入口,便被一阵嘈杂的声响包裹——卖菜农夫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刚割的韭菜,带着露水呢!”“萝卜便宜卖咯,三文钱一捆!”;早点摊子的油锅“滋滋”作响,葱花饼的香气混着炸油条的油烟味扑面而来;还有说书先生的惊堂木“啪”地一响,引得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哄笑。这些声音在常人听来或许杂乱无章,在苏清越耳中却条理分明,她能清晰地分辨出每个摊位的位置,甚至能通过脚步声的轻重判断出擦肩而过的人是老人还是孩童。
“苏姑娘!这边!”一个洪亮的声音从斜前方传来,带着几分熟悉的沙哑。苏清越循声望去,虽然眼前只有一片漆黑,但她能准确地判断出声音的来源——那是卖草药的老张头,他的摊子在市集东侧的第三排,紧挨着卖豆腐的王婆。老张头做了一辈子草药生意,早年在山里头采药时摔断了腿,是苏清越的师父用接骨丹给他治好了,自那以后,老张头便总想着报答,每次有上好的药材都会特意给苏清越留着。
她提着竹篮缓步走去,盲杖在人群中灵活地避开行人的脚边,引来几个路人的侧目。有认识她的街坊便低声说道:“这是济仁堂的苏姑娘,眼盲心不盲,医术可高明了。”也有不认识的人发出疑惑的声音:“这么年轻的姑娘,还是个瞎子,能识得药材吗?”苏清越对这些议论早已习以为常,她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街坊的招呼,脚步不停,径直走到老张头的摊前。
“快坐下,我给你留了条长凳。”老张头的声音里满是关切,他伸手扶住苏清越的胳膊,将她引到摊后的长凳上坐下。苏清越能感觉到他掌心的老茧,那是常年采药、搓揉药材留下的痕迹,粗糙却温暖。“今日的当归是我凌晨刚从后山挖的,带着土气呢,你摸摸。”老张头抓起一把当归递到她面前,药材特有的浓郁香气立刻钻进鼻腔,带着一丝泥土的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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