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黄林深处的雾色正自浓得化不开,青铜叶上凝着的细露顺着叶脉滚落,一声坠进积年腐叶里,连个水痕都未留下,只惊起几星幽蓝的腐萤,转瞬又没入雾中。烛九溟踩着滑腻的苔藓前行,靴底沾了层暗绿的苔屑,混着腐叶的腥气直往鼻腔里钻。他正想抬袖抹把脸,忽觉耳鼓一震,像是有人持重锤猛击青铜巨钟——那闷雷般的震动不是来自林外枢卫的炮火,倒似从地心深处翻涌上来,震得古木枝桠簌簌抖落枯叶,连他腰间悬的裂脉古骨都跟着轻颤。
是玄黄虎。苏婉儿的指尖搭在他腕间,凉得像沾了晨露的药草。她素白的衣袖被雾水洇出浅灰的晕,发间那支青玉簪子在雾中泛着幽光,上古体修以血饲兽,玄黄虎与主同寿,死后残魂仍守着埋骨地。话音未落,前方雾霭突然翻涌如沸,金红两色的雾气搅成漩涡,一道金纹流转的虎影破雾而出——那皮毛不是寻常兽类的柔软,倒似铺了层流动的青铜,每根毛梢都凝着细碎的光,额心字时隐时现,竟与玄黄殿门楣上那道被灵枢修士劈裂的古兽纹分毫不差。
烛九溟只觉掌心一烫,裂脉古骨突然烧得厉害,像是有人往他手心里塞了块烧红的炭。他低头一看,骨面血祭圣骨四字正泛着暗红的光,连带着掌心皮肤都泛起薄红,细如牛毛的血珠顺着掌纹渗出来,在雾中凝成细小的血珠。虎影前爪按地,头颅缓缓凑近他的掌心,鼻尖碰了碰那点血珠,喉间发出低鸣——那声音不似寻常兽吼,倒像金石相击,震得两人耳鼓生疼,连苏婉儿发间的玉簪都嗡嗡作响。
它认你了。苏婉儿从腰间的青麻药囊里摸出支半指长的引魂香,那香身裹着层淡红的符纸,点燃时地窜起豆大火苗,烟雾竟凝作根细若游丝的红线,直往虎影身后的雾里钻,这香是用玄黄林百年腐叶混着往生兽骨炼的,专引残魂留的路。跟着它走,三日可到陨圣山脚。
话音刚落,林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震得两人耳膜生疼。烛九溟转头望去,透过稀疏的林隙,正见一艘朱漆飞行舟撞碎了林边最粗的玄黄木——那树两人合抱都未必围得过来,树皮上的青铜纹本是镇邪的古符,此刻却被船身撞得碎成木片,断口处渗出暗青色的树汁,像血又不似血。飞行舟的船首雕着镇邪枢的金纹,此刻正往第二棵树上劈下一道金芒,说是金芒,倒更像把实质的光刃,地没入树干。可这次金芒未完全消弭,树干上的青铜纹裂开蛛网般的细缝,隐约能看见里面泛着幽光的树髓。
灵枢破不了林子核心,可边缘的树撑不住了!苏婉儿攥紧药箱,指节都泛了白。那药箱是用玄黄木的根瘤雕的,箱盖上刻着十二味灵草,此刻被她攥得作响,再不走,他们就要砍出条血路!
虎影忽然仰天长啸,这声比先前更烈,震得雾霭散作金粉,纷纷扬扬落了两人肩头一层。烛九溟望着虎影身后的密林,那里的古木更粗,树皮上的脉络刻痕比断章阁密室的更清晰,像是用血肉刻进石头里的道——每道纹路都蜿蜒如活物,凑近了看,竟能瞧见纹路里流转的淡红微光,像是血脉在树皮下游走。他忽然想起玄黄殿广场上碎成齑粉的聚灵枢,当时那些灵枢修士拍着大腿笑体修的笨法子到底不如灵枢;想起赵狗剩骂他玄牝禁体时,唾沫星子溅在他破衫上的热乎劲;想起苏婉儿在断章阁说肉身亦可通大道时,眼里的光比聚灵枢的金芒还亮——原来那些被踩在脚下的笨法子,才是烧得最烫的火。
他将裂脉古骨收进怀里,骨面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襟烙着心口,烫得他喉头一紧。那古骨本是青灰色,此刻却泛着暗红,像块浸了血的玉,取圣骨,让那些捧着灵枢当祖宗的看看——血肉才是剑,痛醒的脉,比任何枢都硬!
苏婉儿将引魂香塞进他掌心,自己抄起药箱背在肩上。那药箱本有二十来斤重,此刻她却背得轻快,发间玉簪在雾中划出道青影。虎影转身往南,淡红丝线在雾中明明灭灭,像条用香火串起的命,偶尔缠上青铜叶,又地烧断,继续往南飘。两人跟着虎影踏过腐叶,腐叶下的泥土本是松软的,此刻却像被人夯过似的结实,每一步都落得稳当。
身后传来枢卫的喊杀声,追!那两个体修余孽跑不远!镇邪枢再劈!把林子砍出条路!还有玄黄木断裂的闷响,每响一声,烛九溟就觉虎影身上的金光更盛一分——那光不是浮在皮毛上,倒像从虎骨里透出来的,照得周围古木的青铜纹都跟着发亮,连脚下的苔藓都泛着金斑。他们走得越快,虎影的金芒便越盛,仿佛这上古林子都在推着他们往前,连风都从北边来,卷着青铜叶往南吹,打在两人后背上,像是无形的手在推。
风卷着片青铜叶掠过烛九溟的脸,叶边的锯齿刮得他脸颊生疼。他忽然想起三年前的暴雨夜,林小竹举着油纸伞站在破庙前,伞面是青竹纹的,被雨打得透湿,九溟哥,戴着这个,霉运就绕着走了。那时他攥着火纹布囊,布囊里装着林小竹塞的干枣,只当是姑娘家的心意;如今他攥着裂脉古骨,骨面的凹凸硌得掌心生疼,才明白真正绕不开的,是刻在血肉里的道——就像林小竹为他挡下的那道灵枢光刃,就像玄黄殿废墟里那截烧不化的体修骨,就像此刻虎影脚下泛着金光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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