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斜斜地织着网,将脚下的青石板路浸润成一片湿冷的墨色。
沈璃袖中的手紧紧攥着一株紫纹草。
这棵草是她大清早爬上后山,在悬崖边折来的。
而她上山本来只是为了找点她母亲能吃的草药,或者别的什么能换钱的东西。
但不说别的,附近山上能入药的花草都被挖了个遍,沈璃总在山里折腾,这一早上却也只找到这一株紫纹草。
按说这样的灵草,即便是品相再差在凡间也值钱,可惜的是,她捡漏到的这株草,灵气近乎没有。
而她和她娘生活的,却是距离修仙界最近的凡间城镇之一。
是以这紫纹草也就不值止咳药的钱了。
人走霉运的时候,老天也爱流几滴眼泪,倒是不好叫人腹诽心谤——
到底是给霉字上头的雨落到实处,还是真的感极泪下。
济世堂的斑驳木檐下,褪色的布幌在风中挣扎呜咽,像是要被风雨撕裂的破布一般。
可这种布幌往往很结实,并不像人,一场风雨、一场风寒就能要了命。
济世堂的门缝里,漏出几线暖黄的烛光,恰好把沈璃的影子投进了水里。
而她整个人早就在了水中。
宛如不在同一个世间,济世堂中的药香混着算珠清脆的碰撞声,飘出来、飘到了沈璃的鼻子里。
她闻出了娘亲常喝的药的味道,她叩了叩门。
吱呀——
门板后露出王掌柜那张油光水滑的脸。
他眼皮懒懒一掀,啧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扫过沈璃冻得发青的脸:“又是你?”
“说了八百遍,这草,品相差!不收!”
王掌柜在她洗得发白、磨破了袖口的旧袄上嫌弃地掠过,仿佛掸掉一粒碍眼的灰,“回吧,别挡了贵客的道儿!”
沈璃还想争取一下:“王掌柜,求您了,我娘没了药要出人命的!”
王掌柜看似悲悯地开口,吐出的却是毒蛇之信:“天可怜见,那我有什么办法?难不成要我王某人做慈善给你们娘俩发药钱?可别忘了,这几年来的药钱你次次拖欠,我王某人可是够义气了!看在你那没影的爹的份上我可是免了你娘至少两年的药钱,你现在还来求我,难不成真当我这济世堂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
“前几年也就算了,你今年都已经十六了,还没找到活计?我看你和你娘只有一种病,那就是穷病!”
雨水顺着沈璃的鬓发滴落,她的身形在雨中摇摇欲坠。
这姓王的说的好听,他给的药不过是最次的止咳药,救不了人也治不了病,若不是她爹失踪的消息传来后有修士到她家来,恐怕那之后她娘连这些效用近乎于无的止咳药都吃不上。
谁叫她娘把那些自称是故友的修士统统都给撵走了?
王掌柜说的,好像确实有着道理。
没钱,好像就看不好病。
而她挣不到钱这事也是够玄乎的,做什么都要倒大霉,她去端盘子那家酒楼就着火,去码头那边就被大水冲塌下,要么就是到手的钱却翻来翻去都找不见……
好像就是老天故意要让她没钱给自己亲娘买药!
沈璃咬咬牙,继续开口道:“您医者仁心,求您了,我娘的情况很不好,她——”
话音未落,湿漉漉的石板路上传来车辙声。
一辆青帷马车稳稳停在阶前。锦帘一挑,两个穿着簇新锦袍的小厮利落地跳下,恭敬地扶出一位面敷薄粉、通身气派的妇人。
王掌柜脸上的春风瞬间堆满,看也不再看沈璃一眼,腰弯得快贴到地上:“哎哟哟!李夫人大驾光临!折煞小店了!您要的九转养荣丸,小的可是下了血本,百年老山参配上等的雪蛤膏,就等着孝敬您呢……”
那殷勤讨好的声浪热烘烘地扑出来,却像冰冷的潮水,狠狠撞在沈璃单薄的脊背上。
妇人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掠过门边的身影,手中绢帕优雅地掩了掩鼻尖,“这是你们济世堂的学徒?怎么这么不修边幅?”
王掌柜又谄媚道:“哪能呢,我们济世堂的学徒可不敢站在这儿污了夫人您的眼!”
李夫人一笑,施施然进了门。
王掌柜哄乞丐似的哄着沈璃:“快走快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沈璃的指甲深深掐进了紫纹草柔韧的茎秆。
草汁混着冰冷的雨水,沿着她掌心的纹路蜿蜒,拖出一道紫痕。
眼前闪过母亲咳喘时蜷缩在薄被里颤抖的身影,灶膛里那将熄未熄、只剩一点余温的冷灰……
雨下得更密了,敲打着土墙,噼啪作响。
沈璃抹了把脸。
既然这姓王的不要,她拿回去给她娘煮一壶草汤。
毕竟是灵草,总比别的草药更能温养人。
她打定主意,在雨中疾走归家。湿透的衣衫紧贴着肌肤,寒气刺骨。
拐过巷口,一个熟悉的身影撑着伞,静静立在前面。
“阿璃!”陈墨几步抢上前,油纸伞严严实实罩住她头顶,瞥见她空着的双手和袖口湿漉漉的破痕,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不由分说将一个油纸包塞进她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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