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镇的天空,永远是铅灰色的。
不是乌云,而是矿场上日夜不息的窑炉喷出的煤灰与矿尘,它们混合着湿气,沉甸甸地压在镇子上空,也压在每一个镇民的心头。沈砚拖着疲惫的身子,从昏暗的矿道里钻出来,习惯性地眯了眯眼,才适应了这灰蒙蒙的天光。
他身形瘦削,十六岁的年纪,却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和劳碌,显得比同龄人单薄许多。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上沾满了泥浆和石粉,脸上也蹭了几道黑灰,唯有一双眼睛,在疲惫的底色下,依然保持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清澈。
“断灵根……嘿,老沈家算是绝了根喽。”
“可惜了,模样挺周正一个娃,这辈子算是砸在矿坑里了。”
“小声点,他听得见……”
旁边几个刚下工的矿工低声议论着,目光复杂地扫过沈砚。同情、惋惜、更多的是一种事不关己的麻木。这些话语,沈砚从小到大听得太多了,多到已经在他心上磨出了一层厚厚的老茧。他面无表情,只是将肩上那筐分量不足的劣矿往背上掂了掂,低着头,加快脚步朝着镇东头那间低矮的土坯房走去。
“断灵根”,这三个字是他命运的判词。在这个灵气充盈、修行者移山倒海的世界,无法感应天地灵气,便意味着与长生、与力量、与一切超脱凡俗的可能彻底无缘。他生来便是这芸芸众生中最底层的尘埃,注定要在矿坑的幽暗与尘灰中耗尽一生。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浓郁的药味混合着潮湿的土腥气扑面而来。屋里光线昏暗,炕上躺着一个不断咳嗽的中年汉子,那是他的父亲沈大山。几年前一次矿难,塌方的碎石砸断了他的腰,也砸碎了这个家唯一的支柱。如今,他只能缠绵病榻,靠着廉价的草药吊着一口气。
“爹,我回来了。”沈砚放下矿筐,走到灶台边,熟练地生火,将早上剩的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锅坐在火上,“今天矿上活不多,管事说……说过几天结算工钱。”
他撒了谎。今天因为他体力不支,搬运的矿石量远远不够标准,不仅没工钱,还被工头骂了个狗血淋头。但他不能说实话,父亲的药不能断。
沈大山咳嗽了一阵,浑浊的眼睛看向儿子忙碌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那叹息里,是无尽的愧疚和无力。
夜里,沈砚没有睡。他就着如豆的油灯,铺开粗糙的草纸,开始磨墨。替人抄书,是他除了下矿之外,唯一能赚取微薄收入的营生。他的字很好,清秀工整,带着一股不属于这个矿镇的灵气。镇上的账房先生偶尔会丢些零散的活计给他,比如抄写矿工名册、货物清单,或者给远方的亲人写封家书。
此刻,他正在抄录的是一本《南州百草初解》,不知是哪个路过修士遗落,被矿场主周扒皮捡了去,嫌其晦涩,便扔给沈砚整理誊抄。书页泛黄,上面的字迹和图形却让沈砚着迷。那是一个他永远无法触及的世界,灵草、仙葩、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奇药……每一种,都与他所处的这个灰暗、粗粝的世界格格不入。
他抄得很慢,很认真。指尖拂过书页上“凝露花”的图样时,他仿佛能闻到那股清冽的香气,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传说中可以滋养经脉的微弱灵气。然而,他的身体如同顽石,对这一切毫无感应。
“啪嗒。”
一滴浓墨不慎从笔尖滴落,正好污了那株“凝露花”的图谱。沈砚心中一紧,连忙试图擦拭,却越擦越脏,好好的一页书就这么毁了。
他颓然放下笔,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连抄写一个虚幻的梦,他都做不好。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矿场管事周福那特有的、尖细又蛮横的嗓音。
“沈砚!沈家小子!死哪儿去了?快滚出来!”
沈砚心头一沉,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周福腆着肚子,带着两个手持棍棒的护卫,正不耐烦地跺着脚。看到沈砚,他三角眼里闪过一丝鄙夷,扬着下巴道:“算你小子走运!老爷的书库积压了一批旧货,乱得没处下脚,点名让你去整理!工钱按半天算,麻溜的跟我走!”
矿场主周扒皮的书库?沈砚有些意外。周扒皮附庸风雅,确实搜罗了不少书籍字画,但平日根本不许旁人靠近。今天怎么会叫他这个“断灵根”的穷小子去整理?
心中虽有疑虑,但想到那半天的工钱或许能换几副好点的药材,沈砚没有多问,默默跟在了周福身后。
周扒皮的宅邸是黑石镇最气派的建筑,青砖高墙,与周围的土坯房格格不入。书库在宅院的后侧,是一间独立的大屋。推开门,一股陈年纸张、灰尘和霉味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库内果然如周福所说,一片狼藉。书籍、卷轴、竹简胡乱堆放在地上、架上,甚至有些明显是从古墓或遗迹里挖出来的残破器皿、石碑碎块,也随意地丢在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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