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金鳌岛钟离一步踏出，身形便已融入虚空。他与通天之间的默契，无需言语，那一声剑鸣已是最好的回应。
当他再次现身时，脚下已是西牛贺洲的土地。
眼前山脉连绵不绝，被一层厚重到化不开的云雾死死锁住。此地的天机紊乱到了极点，因果之线在这里被一股力量彻底搅碎、隐藏，以神念扫过，只能窥见一片虚无，无法洞察其真实面貌。
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一个在三界所有典籍中都未曾留下只言片语，却又真实存在的道场。
钟离立于山脚之下，周遭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林间的飒飒声。他并未有任何强闯的举动，只是神色平静地松开了对自己身上气息的那一丝压制。
刹那间，一缕古朴道韵无声无息朝着前方的云雾渗透进去。这道韵并非法力，也非神威，它更像是一种规则，一种秩序，它不显山，不露水，却又无处不在，无法抗拒。
下一刻，那护山大阵在接触到这一丝道韵瞬间，竟主动向两侧分开，如同温顺的潮水退向两岸。
钟离面前虚空，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轻轻向两侧拨开，一条并非石阶也非光影的路径自行铺展开来，穿过重重迷雾，径直通向山脉的最深处。
路径的尽头，是一方完全独立的小乾坤世界。
在这方世界里，没有日月，只有璀璨星河按照固定的轨迹缓缓轮转；没有四季，只有地上的灵草仙木在一呼一吸之间便经历一轮生命的枯荣。
钟离迈步而入。在他身后，那条玄妙路径随之悄然闭合，外界的云雾重新弥漫，一切恢复如初，了无痕迹。
小乾坤的中央，一道身影背对来客，端坐于一个蒲团之上。他的身形缥缈不定，与整个世界完美地融为一体，你看着他，就仿佛在看着这方乾坤的运转，看着星河的生灭。
正是那位教出孙悟空一身通天彻地本事的神秘大能，菩提祖师。
他没有转身，一道平和神念，直接在钟离识海之中响起，如同春风拂过平静的湖面，自然而然，不带一丝波澜。
“太上玄黄契命天尊大驾光临，贫道有失远迎。”
声音里没有惊讶，显然对钟离的到来早有预料。
钟离同样没有多余的客套，他抬起手，将那只造型古朴的鸟笼轻轻向前一抛。
鸟笼没有落地，而是静静地悬浮在了两人之间的半空中。笼子上层层叠叠的空间法则，将内里的凶戾气息锁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一毫能够泄露出来。
鸟笼之中，被封印成金丝雀大小的金翅大鹏雕，正用像鹌鹑一样窝在里面，每一根羽毛都透着弱小、无助的气息。
“此鸟根脚不凡，乃元凤之子，却因杀劫迷心，在下界助纣为虐。”钟离神念同样平静无波，直入主题。
“杀之，可惜了这一身跟脚。留之，必是三界一大祸患。”
菩提祖师背影没有丝毫动作，但他的神念里，却带上了一分了然。他自然明白钟离的意思。这金翅大鹏本是佛门安排在西游路上的一枚重要棋子，用以彰显佛法无边，如今钟离横插一脚，直接将这枚棋子从棋盘上拎走，佛门那边连个声都不敢吭。
现在，钟离将这烫手的山芋送到了自己面前。
“道友的意思是？”菩提祖师的神念再次响起，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探寻。
“你这道场虽好，但山门前，尚缺一护法。”钟离直接将话挑明。
“此鸟虽凶性难驯，但若能洗心革面，倒也堪当大用。道友精通教化之道，度化此獠，想来不是难事。”
这番话，既是建议，也是一种不容拒绝的交换。你收下这个麻烦，便承我一份人情。
小乾坤内，连星河轮转都仿佛因此停滞了一瞬。
空气安静得可怕。
良久，菩提祖师神念才再次响起，这一次，其中多了一丝无人能够察觉的复杂与叹息。
“贫道明白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只囚禁着金翅大鹏的鸟笼，便无声无息地飘向了菩提祖师，最终没入他宽大的袖袍之中，消失不见。
这便是接下了。
“那猴头……”
收下鸟笼后，菩提祖师主动开口，神念缓缓传来。话题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这场交易的真正核心——孙悟空身上。
“他生性顽劣，桀骜不驯，未来的路，注定不会平坦。”
“贫道与他师徒缘分已尽，红尘因果已了，不便再插手他的事。日后，便要多劳烦道友与通天道友，为他照拂一二了。”
“自然。”钟离的神念简短而有力，应下了这份嘱托。“更何况他也算与我有旧。”
钟离送来一个根脚深厚但麻烦缠身的金翅大鹏。菩提祖师不仅要耗费心力去管教和度化，更要承下钟离这个人情。而这份人情，最终会以“照拂”的形式，回报在那个他已经无法再亲自庇护的徒弟身上。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目的达成，钟离微微颔首，转身便走，没有半句多余的寒暄。
他面前的虚空再次自动洞开，露出了外界云雾缭绕的山林。
一步踏出，钟离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在了灵台方寸山。
小乾坤内，重归寂静。
许久，菩提祖师才从袖中重新取出那只鸟笼。他仔细端详着笼子上那看似简单实则蕴含无上大道至理的契约纹路，神念中流露出一丝赞叹。
这位太上玄黄天尊的道，果然霸道。
他屈指一弹，一道清圣法力注入其中，鸟笼中的金翅大鹏顿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神魂中的量劫之气被强行洗去一层。
“孽畜，在此听经三千年，磨你凶性。”
做完这一切，他收起鸟笼，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虚空，落在了那只正奔赴下一场劫难的猴子身上。
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终于在他孤寂的神念中响起，缓缓消散在轮转不休的星河之中。
“悟空啊，为师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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