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如织,敲打着京城青黑的屋瓦和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寒意随着水汽弥漫开来,沁入骨髓。
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深处,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一张张或恐惧或麻木的脸。林燮负手立在刑架前,玄色飞鱼服上金线绣成的蟒纹在火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雨水顺着他披风的边缘滴落,在脚边积起一小片暗色水渍。
“说,张承是怎么死的?”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血肉的压迫感,在这阴湿的地牢里格外清晰。
被缚在刑架上的男人已是血肉模糊,气息微弱,只是喃喃重复:“不…不知…小人真的不知…”
林燮眉宇间掠过一丝极淡的不耐,并非因犯人的顽固,而是对这空气中混杂的血腥、汗臭和霉烂气味本能的厌恶。他微不可察地后退半步,避开地上蜿蜒的血水。
“大人,”千户赵锐快步走近,压低声音,“人犯咬舌了。”
林燮眼神一沉,看着那犯人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线索又断了。兵部员外郎张承死得蹊跷,表面是马上风,实则中了奇毒,陛下虽未明言,但此案关乎军械调拨,暗地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
“那个车夫呢?”林燮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张承暴毙那夜,只有他的心腹车夫在场,也受了重伤。
“太医看过了,说伤势太重,尤其是中的那一刀,喂了参汤吊着,但怕是…撑不过今夜。”赵锐面露难色,“不过,属下听闻城南‘回春堂’有位萧先生,医术通神,或有办法…”
“江湖郎中?”林燮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审视与怀疑。
“虽无官职,但口碑极佳,说是能‘断魂续命’,而且…”赵锐补充道,“为人仁厚,常义诊施药。”
林燮沉默片刻。时间紧迫,不容他多做选择。“备马,去回春堂。”
——
雨势未歇。城南相较于皇城脚下的肃杀,多了几分市井烟火气,虽已入夜,偶有几处店铺还亮着昏黄的灯火。
回春堂的门虚掩着,透出温暖的光和一股清苦的药香。林燮示意随从在外等候,自己推门而入。
室内干燥洁净,与外面的湿冷判若两个世界。药柜高耸,分类细致,一侧的矮榻上,一位布衣老者正千恩万谢地起身。灯下,一人背对着门,正低头收拾着脉枕和银针。那人身形清瘦,穿着一件半旧的月白色长衫,动作不疾不徐。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
灯火勾勒出他温润的侧脸线条,眉眼疏朗,气质澄澈,像一块浸在清水里的玉。他看见一身锦衣卫官服、气场凛冽的林燮,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恢复平静,拱手道:“这位大人,可是要看诊?抱歉,今日已闭馆。”
声音清和,如玉石轻叩。
林燮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对方全身,未发现任何威胁,但那种过分的平静反而让他心生警惕。他亮出腰牌:“锦衣卫指挥使林燮。请萧先生随我走一趟,救一个人。”
萧然,也就是回春堂的主人,看着那代表至高缉捕权力的令牌,神色未变,只是微微蹙眉:“大人,夜色已深,若为求医,请明日按规矩排队候诊。若为拿人,”他顿了顿,目光坦然迎上林燮锐利的审视,“请出示海捕文书。”
地牢里带来的血腥气似乎还在鼻端萦绕,林燮对上那双清澈却毫不退缩的眼睛,心底那点因环境而产生的烦躁悄然扩大。他向前一步,刻意释放出久居上位和历经沙场的压迫感:“锦衣卫拿人,何需文书?萧先生是要抗命不成?”
两人距离拉近,林燮几乎能看清对方纤长的睫毛上沾染的细微水汽(或是从外面带来的?),也能闻到对方身上清冽干净的草药气息,与他带来的血腥寒气格格不入。
萧然似乎察觉不到这股压力,反而微微抬眸,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大人,律法纲纪,即便天子亲军亦当遵守。无令拿人,与滥权枉法之徒何异?恕难从命。”
“滥权枉法”四个字轻轻巧巧,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林燮某根隐秘的神经。他眼神骤然一寒。
空气仿佛凝滞。药香、湿气、血腥味,还有林燮身上冷冽的气息混杂在一起,无声交锋。
片刻,林燮压下眼底翻涌的怒意。时间不等人。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本官是‘请’先生去救人!并非拿你!”
萧然沉默地看着他,似在衡量。
最终,他微微颔首:“既是救人,义不容辞。容我取些器械。”他转身走向内室,动作从容,打开一个紫檀木药箱,仔细放入银针、药瓶,以及几样不起眼的药材。过程中,他极自然地拈起一小截干枯的深褐色药材,收入袖中。
林燮的目光始终锁在他身上,没有错过这个小动作,心中疑窦更深。
马车在湿滑的街道上疾行,车厢内一片沉寂。林燮闭目养神,气场依旧冷硬。萧然靠着车壁,望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雨夜街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截药材,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无人能察的凝重。
马车最终驶入森严的北镇抚司。当车门打开,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铁锈与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时,萧然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林燮率先下车,玄色披风在雨水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他回头,看向正准备下车的萧然。
雨丝飘摇,火把明灭。萧然抬眸,望进林燮深不见底的眼瞳。一个立于阶下,清雅如竹,却仿佛即将被这滔天权柄与无边黑夜吞噬;一个站在阶上,凌厉如刀,本身就是这黑暗的一部分。
“萧先生,请吧。”林燮的声音比这秋雨更冷,“但愿你的医术,配得上你的傲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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