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白昼短暂得吝啬,申时刚过,西斜的日头便已失了温度,天色像是被稀释的墨汁,一层层晕染开来,透出昏沉的暮气。清平坊一带并非秦京的繁华所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狭窄而洁净,两旁多是低矮的民居院落,偶有几家经营油盐酱醋或针头线脑的小铺面,此刻也大多上了门板,只留一条缝隙透出微光。缕缕炊烟从各家各户的烟囱里袅袅升起,带着柴火和饭食的朴素香气,与渐浓的寒意交织在一起。偶尔有晚归的匠人或妇人提着零星物品匆匆走过,步履踏在石板上发出空旷的回响,间或夹杂着几声犬吠和孩子被唤回家吃饭的吆喝,构成了一幅看似寻常的市井暮归图。
然而,在这份被暮色包裹的宁静之下,蓝景行《破妄瞳》所窥见的,却是另一番森严景象。他挑着那副沉甸甸的货郎担,扁担在肩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如同所有在这座城市缝隙中求生的底层小贩一样,口中发出带着特定地域腔调、略显沙哑而拖沓的吆喝:“针线——胭脂——头花儿嘞——”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悠悠传入幽深的巷弄,又不会过于刺耳惹眼。他的步伐沉稳而略显疲惫,符合一个走了一天、生意清淡的货郎形象。
他的路线看似漫无目的,沿着清平坊外围几条交错相连的巷道慢慢迂回,实则每一步都经过精心算计。他精准地避开了几个最主要的固定观测点——比如那个视线最佳的刘家酒肆阁楼,以及路口那家伪装成茶摊的监视点——却又总能从不同角度,利用巷道转折、屋檐遮挡形成的视觉死角,远远瞥见姐姐家那座他生活了十八年、熟悉到骨子里的一进小院。
那扇熟悉的木门紧闭着,门上斑驳的漆皮似乎比他离开时剥落得更加厉害,露出底下灰暗的木纹,像是一块久久无法愈合的疮疤。门口并无持械兵卒明目张胆地把守,但这本身就是一种异常。斜对面那个茶水摊上,两个穿着普通棉袄的汉子看似在闲磕牙,手中粗糙的陶碗半天不见端起来一次,目光却如同黏在了院门上,每隔十几个呼吸便会极其自然、却又异常同步地扫视过去;隔壁那家据说主人回乡探亲已久的小院,墙头几片瓦砾有着不易察觉的错位,后面定然藏着窥视的孔洞和警惕的眼睛;更不用说远处刘家酒肆阁楼窗口,那一抹在昏沉天光下几乎难以分辨的、极其微弱的水晶反光,正是观测法镜调整角度时偶尔泄露的痕迹。
一切正如陈掌柜地图所标,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严密、专业。 蓝景行心中一片冰冷,仿佛有寒气从脚底沿着脊椎蔓延而上,但他脸上适时地流露出货郎寻不到生意时特有的那种期盼、张望,以及最终化为的失落与无奈。他甚至在经过某个看似可能的客户家门口时,稍稍提高音量吆喝了两声,得到里面妇人一声不耐的“不需要”后,才讪讪地继续前行,将一个底层小人物的卑微与挣扎演绎得淋漓尽致。
他不能停留,更不能直接靠近,哪怕内心对姐姐的担忧如同野草般疯长。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那沉寂的院落,《破妄瞳》的力量已如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穿透那并不厚实的青砖院墙和木质门窗,隐约捕捉到院内几道熟悉而又令人心悸的气息。
一道气息微弱而熟悉,像是风中摇曳的残烛,带着难以化开的忧愁与惊惧,萦绕在院中井台附近。是姐姐蓝晓莹。她似乎正坐在井边那只冰冷的石墩上,动作缓慢而机械地搓洗着衣物,单薄的肩胛骨在靛蓝布裙下显得格外突出,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蓝景行的心神。她的气息比记忆中更加孱弱,那长期压抑的生活和如今的软禁,显然正在一点点消磨她的生机。
另一道气息敦厚,却如同被巨石压住,带着一种无处发泄的憋闷与压抑。是姐夫周大牛。他就在靠近院门的内侧,沉默地挥舞着斧头劈柴,沉重的劈砍声隔着院墙传来,闷响一声接着一声,仿佛要将所有的焦虑、无力与愤怒,都狠狠劈进那无辜的木柴里。
还有一道略显尖锐、带着惯常挑剔与此刻更多不安的气息,在正房方向焦躁地来回走动,像是困在笼中的母鸡。是那个势利的婆婆周氏。她的气息不再像以往那般充满刻薄的掌控欲,反而透出一种对未知命运的惶恐。
除了这三道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气息,院内还有两道如同异物般扎眼的陌生气息。一道强横,约莫在五星巅峰境界,气息凝练而冰冷,带着官家鹰犬特有的肃杀与警惕,如同磐石般镇守在蓝晓莹附近不远的地方,显然是看管的主力。另一道稍弱,也有四星左右,气息更加飘忽、阴险,如同一条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隐匿在院落的某个角落,与明处的那道气息形成犄角之势。而院墙之外,那些看似寻常的路人、商贩、乃至躲在窗后的人影,流动的暗哨气息更是多达七八处,彼此间气息隐隐相连,形成了一张覆盖小院周边数十丈范围的、无形却令人窒息的大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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