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晓娥把最后一张蓝布票夹进账本时,指腹蹭过票面上“贰尺”的字样,眉尖微微蹙了下。窗外的风卷着槐树叶沙沙响,她听见许大茂在院里跟傻柱抬杠,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铁皮:“那布票明明是我先瞧见的!你凭啥抢?”
“我瞧见时你还在跟秦淮茹唠嗑呢!”傻柱的大嗓门震得窗棂发颤,“再说了,我抢着给我妹做件新褂子,你抢去干啥?给你那相好的?”
娄晓娥掀起纱窗一角往下看——许大茂攥着半截烟,手指戳着傻柱的胳膊,脸憋得通红;傻柱梗着脖子,蓝布褂子的领口被扯得歪歪斜斜;秦淮茹站在自家门阶上,手里绞着围裙,眼神在两人之间溜来溜去,嘴角却噙着点看好戏的笑。
她缩回手,将账本塞进抽屉锁好。这布票是昨天街道办发的,按人头领的,她家五口人,统共领了一丈二尺,刚够给爹妈各做件夹袄。许大茂惦记的,怕是她手里这最后两张——听说他新认识的那寡妇想要块蓝布做头巾。
“咚咚咚——”敲门声来得比预想中早。
娄晓娥拉开门,许大茂挤进来就往屋里瞟,烟味混着汗味扑了满脸:“晓娥,我听说你家布票富余?匀我两张呗,回头我让我妈给你做双布鞋。”
娄晓娥往灶房走,往锅里添了瓢水,火钳在灶膛里拨了拨,火星子“噼啪”溅起来:“许大哥记错了吧?我家四口人,布票刚够做两件夹袄,哪有富余?”
“别装了!”许大茂追到灶房门口,声音压得低,“我都看见了,三大爷说你领了一丈二,你家哪用得了那么多?”他往灶台上放了两个白面馒头,“你看,这是我托人从厂里食堂买的,换你两张布票,值了吧?”
娄晓娥搅着锅里的稀粥,蒸汽腾得她睫毛发潮:“许大哥这就不懂了。我妈说,今年冬天怕是冷,得多备点布,万一不够,总不能让我爸穿去年的旧袄吧?”她抬眼看向许大茂,眼神亮得像淬了光,“再说了,用馒头换布票,传出去人家该说我‘投机倒把’了——这罪名,我可担不起。”
许大茂的脸僵了僵,抓起馒头往兜里塞:“你别给脸不要脸!不就是两张布票吗?我还不稀罕了!”转身要走,又回头撂下句,“你等着!”
娄晓娥没理他,盛了碗粥放在桌上。刚拿起筷子,就听见院里传来秦淮茹的声音,软乎乎的像团棉花:“傻柱哥,你别跟许大哥吵了,布票我这儿有,匀你两张就是。”
“我才不要你的!”傻柱的声音闷闷的,“我就要让许大茂知道,抢东西得看本事!”
她端着粥走到门口,看见秦淮茹往傻柱手里塞布票,傻柱红着脸推回去,两人推来推去,倒像在演皮影戏。贾张氏扒着门框,唾沫星子飞了三尺远:“哟,这傻柱真是走了狗屎运,秦淮茹上赶着倒贴呢!”
娄晓娥低头喝了口粥,粥香混着烟火气漫进喉咙——这院里的事,从来都像这锅粥,看着清清淡淡,底下藏着的米渣子,得慢慢搅才见得着。
午后,娄晓娥刚把晒好的被褥收进屋,就听见三大爷在院里喊:“晓娥!在家不?”
她拉开门,三大爷揣着手站在台阶下,算盘珠子在袖口里硌出个方形的印子:“晓娥啊,三大爷跟你商量个事儿。”他往屋里探了探头,“你家是不是有富余的布票?我那小孙女要做件花褂子,还差一尺,你匀我点,回头我给你算利息,按一分五算,咋样?”
娄晓娥往竹椅上坐下来,指尖敲着椅面:“三大爷,不是我不匀您。”她从兜里掏出布票账本,翻开给三大爷看,“您瞧,这是领票记录,这是用了的,剩下的刚够给我爸做条棉裤。要是匀了您,我爸就得穿单裤过冬了——您总不能让我爸冻着吧?”
三大爷的眼睛在账本上溜了两圈,算盘珠子在袖子里“噼啪”响了一阵,咂咂嘴:“也是,孝道为大。那算了,我再找别人问问。”转身要走,又回头说,“对了,刚才许大茂去街道办了,说你家布票多得用不完,还说……说你想拿布票换红糖呢。”
娄晓娥心里“咯噔”一下,脸上没露声色:“许大哥怕是记错了。我家糖罐里还有半罐呢,犯不着用布票换。”
三大爷走后,她把账本锁进抽屉。许大茂去街道办告状?这招倒是不新鲜,无非是想让街道办来查她,好让她难堪。她走到衣柜前,把藏在狐皮大衣里的布票抽出来,数了数——还剩五尺,够做件小袄。正想放回原处,指尖突然顿住。
她想起早上许大茂撂下的狠话,突然笑了。转身找出张红纸,裁成小条,写上“布票已用完”,贴在门框上。贴完又觉得不妥,撕下来重写:“布票自用,概不外借——娄晓娥”。字写得方方正正,像块小牌子,钉在门楣上。
刚钉好,就看见许大茂领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往这边走,那男人胸前别着“街道办”的徽章,脸板得像块砖。许大茂指了指娄晓娥家的门,嘴里不知道说了些啥,男人点了点头,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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