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台下方传来金属咬合的闷响,压缩空气顺着地下管道奔涌的声音,像极了康罗伊咳血时压抑的喘息。
詹尼猛地攥紧披风下摆,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这具身体里藏着太多人的故事,多到她害怕下一秒就会被撑破。
第一声叹息传来时,她的睫毛颤了颤。
那不是乐音,更像有人把整个19世纪的雾气都含在喉咙里,吐出来时带着铁锈味的潮湿。
风突然转了方向,裹着这声叹息掠过她耳际,她听见其中混着纺织机的嗡鸣、煤矿井下的号子,还有某个雨夜婴儿的啼哭——那些被蒸汽掩盖的、被钟声碾碎的、被锁进阁楼日记本的声音,此刻正顺着空气的褶皱爬出来。
曼彻斯特工人区某间阁楼里,玛格丽特·布朗的羊毛毯滑落在地。
她原本在给小孙子补袜子,银针“当啷”掉在木楼板上。
老妇人的手按在胸口,那里还留着丈夫约翰被蒸汽锤砸中前最后一次拥抱的温度。
“约翰?”她颤巍巍喊了一声,眼泪先于意识涌出来。
窗外的叹息声里,她分明听见了丈夫临终前卡在喉咙里的半句话:“等春天...等春天带莉莉去看樱草花...”
格林威治天文台地下室的煤油灯忽明忽暗。
埃默里缩在档案柜阴影里,耳机线从领口里穿出,贴着耳骨的金属片正传来皇家科学院的争吵声。
“电磁风暴不可能持续三小时!”“您看过昨晚的地磁仪记录吗?”他的手指在膝盖上敲着摩斯密码,那是康罗伊教他的“保持耐心”。
直到老教授的声音像碎玻璃般刺进来:“这频率...我在1830年研究语音学时测过,是人类极限悲伤时的喉部震频。”
地下室突然安静得能听见埃默里吞咽口水的声音。
他摸向怀里的铜制窃听器,指尖触到羊皮纸边缘——那是康罗伊画的天文台结构图,重点标记了档案库通风管道的位置。
当争论声重新响起时,他已经顺着管道爬到了档案架顶端,鹅毛笔蘸着显影药水,在《声囚系统操作手册》的空白处快速抄写。
末了他冷笑一声,把手册原样摆回原处——他们怕的从来不是反抗,是千万个“我”变成“我们”。
谢菲尔德的晚风里飘着焦炭味。
亨利蹲在风琴基座旁,矿灯照亮了缠绕在黄铜管上的晶藤。
这些淡紫色的藤蔓他只在爱尔兰古籍里见过,据说能吸收人类情绪转化为生物电。
“先生!”助手的声音带着惊惶,“工人们把铁锤敲得叮当响,说这是他们的嗓子!”亨利抬头,看见二十几个穿着粗布工装的男人围在栅栏外,有人举着被磨得发亮的扳手,有人怀里抱着裹着花布的婴儿——那是他们用身体筑成的人墙。
他突然笑了,掏出随身携带的调音锤。
当第五座风琴的共鸣声加入时,谢菲尔德的夜空裂开了。
螺旋状的云层像被无形的手揉开,中心垂下一道柔和的光柱,恰好罩住三英里外那个裹着黑呢大衣的身影。
亨利抓起电报机,手指在按键上翻飞:“不是我们在发声,是土地在借我们之口说话。”
贝尔法斯特的塔台上,詹尼的传声管突然发烫。
她贴着管子听见亨利的声音,抬头正看见那道光柱刺破云层,像一把温柔的剑直指伦敦方向。
风里的叹息声不知何时变了调子,混着孩童的笑声、学徒的口哨,还有无数人轻轻哼唱的《劳工晨歌集》。
她摸向颈间的差分机齿轮,突然想起康罗伊说过的话:“声音不是空气的震动,是灵魂的形状。”
白金汉宫的青铜门内,维多利亚的手套被水晶烫得发疼。
她望着那根贯穿地底的黄铜柱,柱顶的水晶正随着光柱的节奏跳动,每一下都撞在她的太阳穴上。
门外传来若有若无的哼唱,像极了小时候康罗伊在育儿室里哄她睡觉的调子。
她抬起脚,青铜地砖在脚下发出空洞的回响——这一次,她要亲自去听听,那些被锁在地脉深处的声音,究竟在说什么。
维多利亚的缎面鞋跟碾过青铜地砖时,水晶柱的嗡鸣突然拔高了三度。
她扶着墙壁的手触到某种黏腻的温热,借着头顶垂落的星芒望去,墙面竟渗出细密的淡红色液体——那是从黄铜柱表面剥离的,半透明的薄膜状物质。
她猛地缩回手,却见薄膜在掌心留下一道淡金色纹路,像极了康罗伊送她的那枚胸针上的麦穗花纹。
“陛下!”跟在身后的侍从官试图拉住她的披风,却被她反手甩开。
水晶柱的轮廓在雾气中逐渐清晰,当看清柱身那些暗褐色的螺旋纹路时,她的呼吸骤然停滞——那根本不是金属的天然纹理,而是无数重叠的、半透明的带状物,每一条都包裹着细小的、类似软骨的结构。
她踉跄着凑近,鼻尖几乎碰到柱面,这才发现那些带状物是人类的声带,从婴儿细嫩的到老人皱缩的,层层叠叠熔铸在一起,每一层表面都刻着褪色的名字:“玛丽·史密斯”“托马斯·布朗”“伊莎贝拉·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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