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午后,将军府揽月轩的蔷薇开得正盛。
淡粉色的花瓣缀在翠绿的枝桠间,被风一吹,便簌簌落在青石板路上,铺成一层薄薄的花毯,连空气里都浸着清甜的香气。
姜临月坐在窗前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本泛黄的《西域矿物考》,指尖刚划过“玄铁遇寒则凝,其性烈,可铸神兵”的字句,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丫鬟青禾带着惊慌的呼喊:“青蝉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啊!地上凉,再跪下去要伤了身子的!”
姜临月抬眸望去,只见揽月轩的管事丫鬟青蝉正跪在院心。
她一身青布衣裙沾满了尘土,裙摆被扯出几道破口,露出里面磨得发白的衬裤;
发髻散乱,几缕汗湿的发丝贴在满是泪痕的脸上,显得狼狈又可怜。
见姜临月望过来,青蝉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膝行着往前挪了几步,双手撑在地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因剧烈的哭泣而颤抖不止,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大小姐……求您救救奴婢……求您发发慈悲,救救奴婢……”
青萝刚从厨房端来冰镇的酸梅汤,见状连忙放下托盘上前,伸手想扶她起身,却被青蝉用力躲开。
她重重地磕了个响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声,额角瞬间红了一片,甚至渗出了一丝淡红色的血迹:“奴婢知道……知道不该打扰大小姐查案的正事,可奴婢实在走投无路了……求您……求您别让奴婢被卖给那个老东西……奴婢宁愿死,也不想进张家的门……”
姜临月放下手中的古籍,起身走到廊下。
春日的阳光落在她素色的衣裙上,却没让她的眼神有半分暖意。
看着青蝉这副绝望的模样,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院中的另外两个丫鬟:站在左侧的青萝,正握着扫帚僵在原地,眉头拧成一团,眼神里满是担忧;
立在右侧的青禾,端着刚泡好的雨前龙井,手微微发颤,茶盏边缘的水汽都溅到了手背上,显然也被这场景惊到了。
这三个丫鬟,是她在将军府最常接触的人,却各有各的过往,像三株在不同土壤里长出的花,最终都落在了揽月轩这片小天地里。
青禾是从小跟在原主身边长大的,是母亲林书澜从林府庄子里精心挑选来的。
姜临月曾从原主的记忆里翻到过这段往事:青禾的父母在她五岁那年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庄子里的管事见她年纪小却懂事,每天天不亮就帮着喂猪、洗衣,还会把自己的窝窝头分给更年幼的孩子,便将她举荐给了来庄子巡查的林书澜。
林书澜见她眉眼干净、手脚勤快,便把她带回姜府,让她陪着年幼的姜临月读书写字、打理琐事。
这些年,青禾话不多,却做得一手好针线——姜临月穿的里衣,袖口总是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都是她利用夜里的时间绣的;
她还记得姜临月爱喝杏仁茶,每天清晨都会提前温在小炉上,茶里必定放两颗剥好的桂圆,甜度也拿捏得刚刚好。
她从不多问,只是默默地把揽月轩的琐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连窗台上的盆栽该浇多少水,都记得分毫不差。
青萝则是原主九岁那年救下来的。
那时原主跟着母亲去城郊的静安寺祈福,在寺庙门口的街边,看到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女孩被人牙子用牛皮鞭子抽打。
那女孩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身上的衣服烂得遮不住伤口,鲜血渗出来,在地上拖出一道暗红的痕迹,可她连哭都不敢大声哭,只敢咬着嘴唇,发出细碎的呜咽声。
原主心善,拉着母亲的衣角不肯走,眼泪汪汪地说“娘,她好可怜,我们救救她好不好”。
林书澜原本不想多管闲事,可架不住女儿软磨硬泡,最终花了十两银子。
那在当时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足够寻常百姓家过半年安稳日子,从人牙子手里把女孩赎了出来,还为她取名“青萝”,取“松萝攀附而生”之意,希望她能在将军府好好活下去。
这些年,青萝感念原主的救命之恩,做事格外尽心。
姜临月的起居饮食,她都亲自照料:夜里读书晚了,她会悄悄在旁边点上安神的熏香;
雨天出门,她总会提前把油伞烤得暖烘烘的;
甚至连姜临月翻书时喜欢用书签而不是折页,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总说“没有大小姐,就没有青萝的今天”,这份感激,早已刻进了骨子里。
而青蝉,是三年前被她的父母卖到将军府的。
那时青蝉才十四岁,长得瘦小,却在算账上有过人的天赋。
姜临月还记得,管家第一次把青蝉带到她面前时,说这丫鬟“脑子比算盘还快”。为了试探,姜临月让管家拿来珍奇坊上个月的账目。
珍奇坊是林书澜的私产,主营丝绸生意,每日流水繁杂,光是账本就有厚厚的三本。
可青蝉只花了一个时辰,就把账目从头到尾理了一遍,不仅找出了两处算错的地方,还把每个铺子的盈利情况整理成了一张清单,条理清晰,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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