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言碎语，便如春日的野草藤蔓，悄然滋生。
“你看，周大公子和咱们少宫主，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啊，郎才女貌，都是人中龙凤。我看啊，比那个远在京城当官的状元郎，要般配多了，他们更像一对神仙眷侣。”
这些话，自然也传到了莫非的耳中。自从被罚面壁之后，他对周家兄弟的怨恨，愈发深重，早已深入骨髓。他不敢再对周怀瑾动手，便将这股怨毒，转向了远在京城的周握瑜。恰逢周握瑜托人寄来一封家书，指名给周怀瑾。莫非便自告奋勇主动请缨，将信送到了正在练剑的周怀瑾手中。他找到周怀瑾时，他正与冯嫣儿在荷塘边的凉亭中谈论武学。
“周大公子，京城又来信了。”莫非躬身递上信，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弟弟还真是清闲，在衙门里当差，竟还有空写这些家长里短的东西。不像大公子你，每日苦修，真是辛苦。”他故意将“家长里短”四个字咬得很重。莫非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状元郎与大公子还真是兄弟情深，身在繁华京都，还惦记着山上的清冷。只是不知，这山上的兄弟情意，是否还如当初一般，未曾被这朝夕相处的‘论道’之情所替代呢？”这话，说得阴阳怪气，意有所指。周怀瑾接过信，眉头一皱，却没有理会他。他拆开信，信中依旧是周握瑜报平安的话语，以及对一些案情的分析。只是这一次，信的末尾，附了一句没头没尾看似是半句对子的话：“灵鹤不知云深处”周怀瑾读罢，心中不然。他正要将信收起，却看到冯嫣儿不知何时，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半句对子上。她不懂诗，但那字里行间表达出的情意，她却隐隐能感受得到。
就在这时，莫非又阴阳怪气地开口了：“哎呀，状元郎真是好文采。只是，这家书寄得再勤，怕也比不上朝夕相处的‘论道’之情吧？周大公子，你说是不是？”这话，说得极其恶毒。周怀瑾脸色一变，眉头一皱，正要呵斥。冯嫣儿却只是淡淡地瞥了莫非一眼，那眼神，冰冷得让莫非瞬间如坠冰窟闭上了嘴，后面的话硬生生噎了回去。她没有解释，也没有动怒，只是转身，飘然而去，只是留下一句话对周怀瑾道：“今日便到此吧。”
周握瑜在都官衙门屡破奇案，声名鹊起。趁着一次短暂的休沐，他思念心切，快马加鞭赶回了灵鹤山。他满心欢喜，怀中还揣着一支他精心挑选的白玉簪，准备做为还礼送给那个在自己考取状元的“琼林宴”上送给自己一本《洗冤录》的女子。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冯嫣儿前所未有的冷淡。他兴冲冲地去找她，她却只说在静修，不便见客。他守在她的院外，等了半个时辰，才见她出来。他想与她分享京城的见闻，她却只是淡淡地听着，神情疏离，只回以“嗯”、“哦”之类的单音节。他将那支玉簪递给她，她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道：“不必给我送礼。”周握瑜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是个何等聪慧之人，立刻便察觉到了这其中的不对劲。他以为是自己哪里做错了，百般思索，却不得其解。直到此刻，周怀瑾心中才恍然了解自己对冯嫣儿的情谊。这些天频繁给灵鹤山去信，在信的末尾又总是写一些看似莫名其妙不着边际的话，其实不为别的，只为灵鹤山有一自己心中在意的人。
那日他替她解围、给他喂药，月夜与他交谈、送他礼物。她与他交谈不过几句尔尔，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心向何处。自那时起，他的内心就隐隐藏住了她。可是冯嫣儿对自己又如此冷淡，他想知道对方的心情，他不知道她心中是作何感想，若她内心对自己没半点涟漪，他也便不再纠缠。
直到傍晚，他看到那一幕——月光下，荷塘边，周怀瑾与冯嫣儿在演武场上对练。二人身形交错，剑光与拳风呼应，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和谐。周怀瑾的眼中，满是专注与敬佩。而冯嫣儿的脸上，虽然依旧清冷，但那偶尔的提点与颔首，却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于“欣赏”的神情。他的兄长与他心爱的女子并肩而立。过了一会儿，他们没有再练武，只是在交谈。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能看到兄长眼中那份专注与敬佩，更能看到她脸上那份他从未见过的、近乎于“知己”般的欣赏神情。那一刻，他们之间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世界，一个他无法踏足的世界。
周握瑜站在远处，看着他们，看着那份他无法插入的默契，看着兄长那英武的身姿，再看看自己，一个只会舞文弄墨的书生，怎能与天下第一的武林高手相配呢。一股前所未有的酸涩与自卑，涌上了他的心头。他想起那些弟子们看他时那异样的眼神，原来，在他们眼中，自己，才是那个多余的人。
当晚，他找到了冯嫣儿。他想问个清楚明白，却又不知从何问起。若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也不想再过多追问下去，点到为止，只此而已。“观兄长与姑娘谈玄论道，神思相契，宛若高山流水。”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握瑜此身，困于俗务，恐难再入姑娘清净之境了。”这话，既是试探，也是自嘲。
冯嫣儿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隐藏极深的受伤与怀疑，心中竟然生出了一丝莫名的烦躁。她习惯了凡事了然于心，却第一次，看不透眼前这颗复杂的人心。她不习惯解释，也从不屑于解释，依旧用她习惯的方式回答，只是冷冷地道：“道本无涯，心亦无界。人之所见，常为心之所囿。”这句话本意是想点醒他，不要被表象所迷惑。可在周握瑜听来，这句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回答，却成了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与辩解。他惨然一笑，点了点头，转身离去。那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无比的孤寂与落寞。冯嫣儿看着周握瑜离去的背影，微微蹙了蹙眉，不近人情的她哪知他的内心为何如此不敢坦坦荡荡，她不再理会，只认为他自会顿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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