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是被冻硬了,带着惨白的病态,勉勉强强刺破朔风关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吝啬地洒下来几缕无力的光线。空气是凝固的冷,吸进去,鼻腔和肺管子都像被冰碴子刮过,呛得人忍不住想咳。
兵营像一头受了致命伤、趴在地上苟延残喘的巨兽。一宿过去,昨夜的血腥气非但没被北风卷走,反而发酵了一般,渗入到更深的地方去。那些被踩进泥雪深处的暗褐、猩红混杂,在惨淡的晨光下愈发狰狞刺目。腐烂、焦糊、伤口脓液的恶臭,还有焚烧垃圾的劣质油脂味、铁锈气,全都一股脑儿闷在这片被冻僵的大地上,黏腻厚重,堵在嗓子眼,令人作呕。
赵宸踏出中军大帐。那股子冰寒刺骨的霜气,仿佛凝固的盔甲贴着他全身毛孔游走了一整晚。每一次呼吸都像要凿开一层薄冰。夜露凝在他玄色外袍的肩头,结成一层稀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白色寒绒,被晨光一照,微微泛着冷光。靴子踏在冰冷的地面,脚步依旧稳得像是钢钉楔入冻土,但那微微深陷的步痕边缘,泛着与常人踩过后截然不同的、更清晰的灰白色冰霜线。
他朝着营地西侧走去。越靠近营门方向,那股混杂着死亡和绝望的气息便愈发浓郁粘稠。呻吟声、压抑的咳嗽声、痛苦难耐的闷哼,隔着几十步远就能听见,纠缠在一起,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在人的神经上。
空气里弥漫的味道也越发恶劣。血腥、排泄物的恶臭、草药混着腐败脓血的气息,一层盖过一层。临时充作伤兵营的几个巨大破皮毡子帐篷,像巨大的疮疤一样趴在地上。灰白色的破毡布上染着不知是泥污还是干涸血渍的斑块,寒风一过,帐篷就瑟瑟发抖,那腥膻腐败的气息便从每一个缝隙里拼命往外挤。
两个面黄肌瘦、穿着单薄破旧号衣的杂役辅兵正抬着一块看不出原色的门板,摇摇晃晃地从其中一个帐篷门口走出来。门板上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脏污得像破抹布的被褥,一些凝结着暗黄脓血的粗麻布带,还有一具僵硬的、扭曲得不成人形的尸体——脸被一块布勉强盖住,一只发青发紫的手却无力地垂落在门板边缘,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杂役走得急,那只手随着摇晃的幅度轻轻磕碰着门板边缘,发出沉闷的“笃、笃”轻响。
“动作快点!麻溜儿抬去焚化坑!”另一个守在帐篷口的老医官,裹着件沾满褐色污渍的灰布棉袍,花白胡子纠结成一缕缕,对着两个杂役不耐烦地吼了一嗓子,声音嘶哑干裂。他一边吼,一边抬起袖子使劲擦着冻得通红的鼻尖,那里糊着些粘稠的、黄绿色的脓涕。吼声淹没在帐篷里传出的阵阵压抑呻吟和低低哀嚎中。
赵宸的脚步没有停留,径直走向那顶散发着最浓烈死气的帐篷入口。
毡帘沉重油腻,被掀开时发出滞涩的吱呀声。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污浊热浪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恶臭扑面撞来!这味道是复杂的发酵体:汗臭、伤口腐烂的甜腥、粪便尿臊、劣质金疮药混合着熬煮过的劣质草药汁的古怪苦涩、再加上被褥衣物长期不洗沤出来的酸馊……每一种气息都浓郁到极致,像一团冰冷的、湿热的粘稠油脂,死死糊住口鼻眼窍,熏得人眼前发黑发昏。
帐篷里光线昏暗,只在两三个角落点着油脂微弱如豆的小灯火,跳跃着昏黄暗淡的火苗,将人影拉扯得扭曲晃动。几十张土炕上、临时铺着干草的地铺上,挤满了伤兵。呻吟声、沉重急促的呼吸声、断断续续如同破风箱一般的吸气,还有压抑不住的、从喉咙深处滚出来的痛苦呜咽,交织成一曲低沉绝望的地狱咏叹调。汗味、血腥味、粪便混合着脓腥恶臭的气息蒸腾着,在这狭窄密闭的空间里形成黏稠厚重的雾。
“哎哟……娘啊……疼……疼死老子了……”
“水……水……”
“咳咳……咳咳咳……呕……”
“……不行了……给、给我个痛快……”
赵宸玄色的身影静静走入这片人间炼狱。他沉默地从拥挤的土炕和地铺夹成的狭窄过道中间穿行。冰冷的靴底偶尔踩过一小滩尚未被尘土吸干的暗红血污或渗出的脓黄水渍。昏暗摇曳的油灯光芒洒在他身上,那张冰雪般冷峭的侧脸线条没有任何松动,只有眼底深处那凝聚不散的幽蓝,如同两点冻在寒潭深处的星光,映着周遭的苦难。
几个意识尚存、躺在地上干草堆里的伤兵吃力地转过头,昏暗光线下看清来人那一身深沉玄色和腰间佩剑的冰冷轮廓,浑浊绝望的瞳孔骤然紧缩!想挣扎喊一声,嘴唇哆嗦着,却只剩下更沉重痛苦的喘息。
帐篷深处传来一阵极其压抑、却又如同铁片摩擦般嘶哑绝望的闷哼。
一个格外年轻的辅兵,脸上还带着未曾脱尽的稚气,此刻却痛苦地蜷缩在墙角一堆勉强算是平整的干草铺上。他一条腿自膝盖以下完全消失了,简陋的麻布包扎根本止不住血,不断有大片的暗红色液体从布缝里渗出来,浸透了身下大片的干草。破旧单薄的衣裤下半身几乎被染成了猩黑硬块。脸上没有丝毫人色,嘴唇干裂起皮,灰败得像石灰墙皮。唯一显示他还活着的,是胸膛微弱的起伏,以及喉咙里卡着一口浊痰却无力咳出、只能发出“嗬……嗬……”拉风箱般的可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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