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很久没人打理的祠堂。
梁上的积灰有一指厚,风从缺了角的窗棂子里灌进来,吹得供桌上的白蜡烛火苗乱窜。
苏璃挪了挪屁股。
身下这把太师椅不知是哪年的老古董,硬得像块石头,硌得慌。
她伸手去摸手边的茶盏,指尖刚碰到杯壁,凉意顺着指腹往上爬。
茶凉透了。
“啧。”
她把手收回来,顺势在衣摆上蹭了蹭不存在的灰。
大半夜的加班,连口热乎水都喝不上。
协守司这差事,说是吃皇粮,实际上比打更的还不如。
肩膀上一沉。
小烬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扫过苏璃的耳垂,带着点痒意。
这只九尾灵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狐狸眼半眯着,盯着供桌正中央那块漆黑的牌位,喉咙里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咕噜声。
只有苏璃能听懂它的意思:那老东西在装死,香火气断了三息,他在憋大招。
苏璃没动声色。
她低头整理着袖口,像是没听见小烬的提醒,也没看见供桌上那块牌位正隐隐泛起的一层血光。
脚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团绒正把自个儿缩成一个黑白相间的毛球,前爪百无聊赖地扒拉着一块地砖缝里的青苔。
作为一只衔月猫妖,它对这种阴森森的地方适应良好,甚至有点把它当成了自家后花园。
突然,团绒耳朵一抖,那一撮像天线似的耳毛竖了起来,它停下动作,琥珀色的瞳仁瞬间收缩成一条细缝,冲着那牌位“哈”了一声。
这一声哈气像是个信号。
原本死寂的祠堂里,凭空卷起一阵阴风,吹得梁上的灰尘扑簌簌往下掉。
苏璃抬手在鼻子前挥了挥。
“刘老爷子,别晃了。”她语调平平,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再晃,您那重孙子刚补好的房梁又要塌了。到时候修缮费还得算在公账上,协守司最近经费紧张,批不下来。”
牌位猛地一震,不动了。
一道苍老且气急败坏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堂屋里炸开,像是两块破铁片在摩擦:“黄口小儿!安敢在老夫灵前放肆!这是刘家家事,轮不到外人插手!”
苏璃慢吞吞地从袖袋里掏出一叠纸。
纸张有些泛黄,边角甚至有点卷,看着不起眼,但上面的朱砂印泥却红得刺眼。
“以前是家事。”
她把那叠纸摊平在膝盖上,慢条斯理地抚平折痕,“但既然您那重孙媳妇把状纸递到了协守司,这就成了公事。阴律第三卷 第七条,‘逝者以祟扰生,强索供奉,致生者家宅不宁、生计断绝者’,归协守司管。”
她顿了顿,手指在那张纸上点了点,“这叫越权执法。”
“放屁!”那声音更尖了,“老夫那是教导子孙!那是孝道!不做生意供奉老祖宗,这不孝子孙还有理了?”
苏璃叹了口气。
这年头的鬼,比人还难缠。
一个个活着的时候没见多大本事,死了倒是把辈分架子端得比天高。
“阿幽。”她唤了一声。
一直悬浮在她身侧半空中、没什么存在感的阿幽晃了晃身子。
这只灯笼犬看起来就像一盏幽蓝色的破灯笼,此时听到召唤,灯笼芯里的火苗猛地蹿高,原本柔和的光芒瞬间变得惨白,将整个祠堂照得如同停尸间。
光芒所及之处,那块牌位周围原本凝聚的黑气像是遇到了沸水,滋滋作响地消散了大半。
牌位里传来一声闷哼。
苏璃没理会,转头看向立在阴影里的那个高大身影。
“七号,念。”
怨魄七号往前跨了一步。
他身形魁梧,穿着一身破旧的勾魂使官服,手里拎着那条总是散发着铁锈味的缚神索。
这人生前是个死脑筋的八品官,死后成了器灵,更是把“照章办事”刻进了骨头缝里。
七号板着那张青灰色的脸,声音硬邦邦的,像是在读判决书:
“大玄历四百二十三年,十月初五。刘氏亡灵索要‘赤金香炉’一座,折银三百两。同年腊月,索要‘童男童女纸扎’三对,必混以此间生人发丝,违禁。次年二月,梦魇家中长媳,致其卧病半月,仅因祭品瓜果不鲜。”
七号顿了顿,翻过一页手里的册子,眼神冰冷地盯着那块牌位,“累计违规索取阴德折合阳寿三年。按律,当削减阴宅风水,禁足三载,罚没香火。”
“你……你们……”牌位剧烈颤抖,似乎气得不轻,“那是他们该给的!我是祖宗!”
“祖宗也不是法外狂徒。”
苏璃打断了他。
她从那叠纸里抽出一张新的,那是她来之前特意让文书赶工出来的。
她站起身,走到供桌前。
团绒立刻蹿上桌面,一屁股坐在香炉边上,用尾巴把香灰扫得满桌都是,彻底断了牌位和香炉的联系。
小烬则从苏璃肩头跳下,踩着优雅的猫步绕到牌位后面,九条尾巴微微张开,封死了所有退路。
苏璃把那张纸“啪”地一声拍在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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