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辆承载了罪与罚的出租车驶离后,当铺仿佛也被那夜的雨气浸透,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冷。
这日清晨,天色灰蒙,一位身形佝偻、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的老妇人,挎着一个盖着白布的竹篮,颤巍巍地走进了忘川巷。
她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力气,脸上布满沟壑般的皱纹,眼神浑浊,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执拗。
竹篮里散发出一股陈年纸张和浆糊的霉味,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诡异的胭脂香气。
老妇人走到柜台前,并未立刻开口,而是小心翼翼地将竹篮放在脚边,伸出枯瘦如柴、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掀开了白布的一角。
篮子里,并非瓜果蔬菜,而是一套极其精致、却透着不祥气息的纸扎嫁衣。
凤冠霞帔,绫罗绸缎,无一不备,做工精巧绝伦,甚至比许多真人穿的嫁衣还要华美。
只是,那鲜艳的红色,红得过于刺眼,如同浸透了鲜血;
纸嫁衣上用金粉描绘的鸳鸯、牡丹,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掌柜的……”老妇人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俺……俺想典当这套衣裳。”
我看着她,又看了看那套凝聚着浓厚执念和阴气的纸嫁衣,缓缓道:“此乃冥器,沾染阴魂之气,典当为何?”
老妇人浑浊的眼中瞬间涌出泪水,顺着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典当……典当俺闺女的‘念想’!求您……求您把它拿走,让她安生吧!”
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诉说,语无伦次,却字字泣血。
她闺女名叫秀秀,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俏姑娘,心灵手巧,尤其擅长剪纸绣花。
年前与邻村一个老实后生定了亲,两人情投意合。
秀秀满心欢喜,开始为自己准备嫁衣,她不要买的,非要亲手做。
她日赶夜赶,终于在婚期前,绣出了一套惊艳众人的嫁衣。
“可就在迎亲的前三天……秀秀她……她突然就没了!”老妇人捶打着胸口,嚎啕大哭,“好端端的,夜里睡下,就没再醒来!郎中说是急症……可俺不信!俺闺女身子骨一向好得很!”
秀秀死后,按照习俗,生前钟爱之物要焚化给她。
老妇人忍着悲痛,将秀秀的物件一一烧去,唯独这套嫁衣,她舍不得,偷偷留了下来,想着留个念想。
然而,噩梦从此开始。
每到深夜,老妇人总能听到隔壁秀秀生前住的房间里,传来细微的、如同剪刀裁剪布料的声音,还有秀秀低低的哼唱声,哼的正是出嫁前常唱的那首小调。
她壮着胆子去看,房里空无一人,只有那套纸嫁衣,端端正正地挂在床头,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起初只是声音,后来,嫁衣开始“动”。
有时清晨起来,会发现嫁衣的袖子似乎换了个姿势;
有时,裙摆上会莫名多出几针崭新的绣线,绣的正是秀秀未完成的并蒂莲。
“她舍不得这衣裳……她怨俺没让她穿上它出嫁啊!”老妇人恐惧地指着竹篮,“这衣裳成了精了!它缠着俺!俺夜夜睡不着,一闭眼就看见秀秀穿着它,站在俺床前哭!掌柜的,求您行行好,把这邪门的东西收了吧!让秀秀安息,也让俺这把老骨头能多活几天!”
她的执念,是恐惧,是对亡女的思念,更是想让女儿魂魄安息的迫切愿望。
这套纸嫁衣,因秀秀临死前强烈的遗憾和母亲不舍的执念,已然成了一件阴物。
我凝视着那套嫁衣,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强烈不甘和一丝微弱的、属于秀秀的残魂气息。
强行毁去,恐伤及那缕残魂;放任不管,老妇人迟早会被阴气侵蚀而亡。
“此物与令嫒残魂相连,强行处置不妥。”我沉吟道,“或许,可遂了她未了的心愿。”
老妇人愣住了:“心愿?她……她就是想穿上这嫁衣出嫁啊!可人都没了,咋出嫁?”
“阳婚不成,或可冥配。”我缓声道,“你可愿为她在阴司寻一桩姻缘,将此嫁衣焚化予她,全其心愿?”
老妇人瞪大了眼睛,显然从未想过此法。
冥婚?她有些犹豫,这毕竟有违常伦。
但看着那套令人不安的嫁衣,想起女儿生前的期盼,她一咬牙:“只要能让她安生,咋都行!可……可俺去哪找啊?”
“此事,我可请鬼差相助。”我说道。
老妇人千恩万谢地走了,答应回去就准备冥婚事宜。
几日后,通过鬼差玄夜的牵线,在阴司找到了一位早夭、八字相合、也愿意结亲的男鬼。
老妇人按照规矩,操办了一场简单的冥婚仪式,并将那套凝聚了秀秀毕生心血和遗憾的纸嫁衣,在仪式上郑重焚化。
火焰升腾而起,嫁衣在火中化为灰烬。
据说,在火光最盛时,隐约可见一个穿着红嫁衣的模糊女子身影,对着老妇人的方向盈盈一拜,脸上带着释然的微笑,随即消散于空中。
自此,老妇人家中再无异响。
她偶尔梦到秀秀,也是穿着那身嫁衣,与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子携手而立,笑容幸福。
而那套纸嫁衣的灰烬,被老妇人细心收集起来,埋在了秀秀的坟旁。
账册上,添了新的一笔:
“录,老妇典当亡女‘纸嫁衣’以安魂。遂其冥婚之愿,化执念为灰烬。红妆虽焚,心愿已了;阴阳虽隔,情意可通。”
这笔典当,了却了一段生死相隔的遗憾。执念驿灯的光芒,不仅照亮阳间路,也偶尔,会为那些滞留的魂灵,指引一条安息的归途。
只是那嫁衣的灰烬里,是否真的带走了秀秀所有的念想,或许,只有地府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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