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县县城的晨雾还没散,同德药铺的门板就被“吱呀”一声推开了。李明远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上一道浅疤——那是在黄村挡子弹时留下的。他把药杵往石臼里一杵,沉闷的响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也惊动了里屋的王掌柜。
“林先生,早啊。”王掌柜端着铜盆从里屋出来,花白的胡子上还挂着水珠,“这头煎的药引子该换了,昨儿个城西张大户家的丫鬟来抓药,说孩子咳得直打滚,怕是得用川贝母才压得住。”
李明远低头捶着手里的当归,木杵撞击石臼的节奏突然变了——重两下,轻三下,再重一下。这是约定好的暗号:“安全抵达,准备接货”。
王掌柜倒水的手顿了顿,抹布在铜盆沿上擦了三下,又轻拧两下:“川贝母库房里剩得不多了,得去后巷李记药材行补点,那边的货纯。”——“知道了,午时在后巷交接”。
小石头蹲在门槛边择药,耳朵却支棱着。她把枯黄的药渣扔进竹筐,手指在茵陈草上飞快地掐了三下:“师父,这茵陈陈得发灰了,还能用吗?”——“周围有眼线吗?”
李明远没抬头,药杵在石臼里转了个圈,将当归捣得更碎:“陈点没事,茵陈这东西,越陈越烈,对付湿热黄疸正好。”——“有,但都是些外围杂兵,不碍事”。
两人一问一答间,门板被“咚咚”敲响,一个穿黑绸衫的男人掀帘进来,袖口露出块金表,一看就是城里的阔主。“王掌柜,”男人嗓门洪亮,带着股酒气,“上次那批鹿茸膏,再给我来两盒。”
王掌柜赶紧迎上去,脸上堆起笑:“刘老板稀客!您要的膏子早就备好了,昨儿刚熬好的,还热乎着呢。”他转身去柜台取货,路过李明远身边时,袖口不经意间蹭过石臼边缘,掉出个卷成细条的纸团。
李明远弯腰捡药渣,顺势将纸团攥在手心,指尖摸到上面凹凸的纹路——是张简易地图。他继续捶药,眼角的余光瞥见刘老板正盯着墙上的药材图谱,手指在“何首乌”的位置敲了敲,又在“巴戟天”下面顿了顿。
等刘老板提着药盒走了,小石头才压低声音:“刚才那人不对劲,指药材的手法像暗号。”
李明远把纸团塞进药碾子底下,慢慢碾着黄芪:“是宪兵队的探子。何首乌在第三排,巴戟天在第五列,合起来是‘35’,估计是说下午三点有检查。”他看了眼日头,“离午时还有一个时辰,得赶在他们查岗前把东西接回来。”
后巷的风裹着馊水味,李记药材行的门板虚掩着,门环上挂着串干山楂——这是“货已到”的信号。李明远推门进去时,掌柜老李正蹲在地上翻晒陈皮,见他进来,往墙角的麻袋努了努嘴:“新到的陈皮,三年陈的,您闻闻这味。”
麻袋里装的不是陈皮,是二十条步枪和两箱子弹,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李明远摸了摸枪身的冷铁,指尖传来熟悉的冰凉感——和当年在黄村藏的那批货手感一样,都是从鬼子军火库摸出来的“硬通货”。
“昨晚卸的货,藏在酱菜缸底下,宪兵队查了三趟都没发现。”老李抹了把汗,“城西的游击队等着用,说是今晚要端鬼子的哨卡。”
李明远点头,刚要叫小石头进来帮忙搬,就听见巷口传来皮鞋声。老李脸色一变,拽着他往地窖钻:“是鬼子巡逻队!快!”
地窖里弥漫着酱菜的酸气,李明远透过木板缝隙往外看,三个戴钢盔的鬼子正踹着各家的门板,刺刀在晨光里闪着冷光。为首的军曹用指挥刀挑开李记药材行的门帘,骂骂咧咧地翻了翻墙角的药材,又踢了踢那袋“陈皮”,却没发现异常。
等脚步声远了,两人从地窖爬出来,后背都被汗湿透了。小石头已经把药铺的门板关好,正用灶灰在地上画了个十字——“已察觉异常,速转移”。
“不能等午时了。”李明远把步枪拆开,零件塞进装当归的药盒,“你去叫游击队的人从后墙翻进来,我和老李把零件混在药材里,分批运出去。”
小石头刚要走,被李明远拉住。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张婶给的炒黄豆:“路上饿了吃,小心点。”
看着小石头的身影消失在巷口,老李突然叹口气:“林先生,你说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我儿子前年被抓去当劳工,至今没消息,老伴天天以泪洗面……”
李明远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墙上的“悬壶济世”匾额:“您看这匾额,‘济世’不光是治病,更是救这世道。等把鬼子赶跑了,您儿子一定能回来,到时候咱们再熬新茶,喝个痛快。”
他拿起药杵,又开始捶药,这次的节奏是轻两下,重三下——“货已动,按原计划”。石臼里的当归碎末飞扬起来,混着酱菜的酸气和步枪的铁腥味,成了临县清晨最特别的味道。
午时的太阳刚过头顶,同德药铺突然热闹起来。穿粗布褂子的老乡来抓治风寒的药,穿学生装的姑娘来买薄荷膏,还有个挑着菜担的老汉,放下两捆青菜,拿走了包着枪栓的“甘草”。没人知道,这些看似平常的交易里,藏着能掀翻鬼子据点的力量。
傍晚收工时,李明远看着空荡荡的药材架,突然想起赵刚说的话:“咱们这些人,就像药铺里的药材,看似各归其位,实则都在一口锅里熬着,熬出苦汁,才能治这乱世的病。”
他低头擦着药杵,石臼底还留着当归的碎末,混着点铁屑的寒光。巷口的风又起了,带着远处隐约的枪声,李明远握紧药杵,知道今晚的临县,又将是个不平静的夜。
喜欢1937年的日子请大家收藏:(m.20xs.org)1937年的日子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