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远蹲在暗门后,指尖反复摩挲着账册封皮上的磨损痕迹。油布包得严实,却挡不住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不是新鲜的血,是像张大夫药铺里陈年药渣混着铁锈的陈血,浸在纸页的纤维里,成了抹不去的印记。
“外面风声紧,今晚得在这儿多待一阵。”刘三的声音从通道那头传来,带着喘,他刚从后窗翻进来,裤脚沾着泥,“松井疯了,挨家挨户查人,说要揪出藏手榴弹的同党。”
李明远抬头,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看见刘三耳根的擦伤——是刚才翻墙时被铁丝网划的,血珠正顺着下颌线往下滚。他从口袋里摸出块干净的布条递过去:“先处理下。”
刘三接过去胡乱缠了两圈,目光落在账册上,喉结滚了滚:“张大夫……真没了?”
李明远没说话,只是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三月十七,送金银花五斤、黄连两包”的记录。这是张大夫用暗号记的情报——金银花代表“敌军增兵”,黄连是“武器动向”。就在昨天,这行字后面还添了个小小的“急”字。
“他早上还托人带信,说松井要调一个小队去围剿鹰嘴崖。”刘三的声音发哑,“我让他别再冒险,他说……说崖上有刚转移的伤员,不能让鬼子堵在那儿。”
手电光晃过刘三的脸,能看见他眼里的红血丝。李明远突然想起张大夫碾药时的样子,石碾子转得慢悠悠,药香混着阳光漫出来,他总说“急什么,良药得熬,好事得等”。可这一次,老人没等得起。
“账册里记着松井的军火库位置。”李明远压低声,指尖点在“西仓库地下三层”那行字上,“还有他和伪军队长私下分赃的明细,这些要是落到根据地手里……”
“能掀了他的老底。”刘三接话时,指节在账册上掐出了白痕,“可现在怎么送出去?松井把村子围得像铁桶,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通道深处传来滴水声,“滴答、滴答”敲在石台上,像在数着剩下的时间。李明远摸出鞋底的铜片镜,借着光打量暗门的缝隙——外面传来鬼子的皮靴声,正沿着仓库外墙巡查,靴跟磕在青砖上,震得墙灰簌簌往下掉。
“得找个幌子。”李明远忽然想起什么,翻到账册最后一页,那里画着个简单的草药图谱,是张大夫添的,“张大夫每月会往山里送一次药,说是给‘山货商’,其实是给根据地的医疗队。明天就是送药的日子,松井刚杀了人,肯定觉得没人敢动,这是机会。”
刘三眼睛亮了亮,又很快暗下去:“可送药的人是张大夫的孙女,那丫头才十三,刚才哭得快晕过去,怎么可能……”
“我去。”李明远打断他,声音稳得像块石头,“我跟着张大夫学过认药,他教过我怎么跟医疗队的人对接——在鹰嘴崖第三块突出的岩石上放三块青石,对方就知道是自己人。”
他想起张大夫教他认药时的耐心,老人粗糙的手指捏着一株蒲公英,说“这东西看着普通,能消炎能解毒,就像咱这些不起眼的人,也能顶大用”。那时阳光穿过药铺的窗棂,在老人的白发上镀了层金,哪会想到,不过半月,竟已是天人永隔。
刘三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偶——是个缝得歪歪扭扭的兔子,耳朵少了一只,“这是那丫头绣的,张大夫总带在身上,说看着像她小时候。你拿着这个,医疗队的人认识。”
兔子布偶的布料磨得发亮,肚子里塞着晒干的艾草,闻着有股淡淡的药香。李明远把它揣进怀里,只觉得那点暖意烫得人胸口发紧。
外面的巡查声渐渐远了,刘三吹灭了手电,地窖里陷入彻底的黑暗。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在通道里撞来撞去,还有那不间断的滴水声,像在替谁无声地哭。
“松井今晚肯定会再查账。”刘三突然开口,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他怀疑我很久了,刚才清点手榴弹时,他看我的眼神……像在看块待切的肉。”
李明远的心沉了沉:“账上的漏洞……”
“我补了。”刘三的声音带着点自嘲,“把缺口算到了几个逃兵头上,松井现在最恨逃兵,肯定信。只是……”他顿了顿,“要是我没撑到明天,你就拿着账册从东边的狗洞钻出去,那里有艘小木船,是张大夫早备好的。”
李明远刚要反驳,却被他按住肩膀。刘三的手劲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别争。你手里有账册,有对接的法子,比我有用。记住,不管谁没撑住,这线都得续上——张大夫没说完的话,咱得替他说下去;他没送到的药,咱得替他送到。”
黑暗中,李明远看不见刘三的脸,却能感觉到那只手在微微颤抖。他想起刚到黄村时,刘三总躲在阴影里,眼神警惕得像只受惊的兽,是张大夫拉着他的手,把他从角落里拽出来,说“都是苦命人,该帮衬着走”。原来那些看似疏远的沉默里,早结下了扯不断的牵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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