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七年的沪上,深秋的寒意总裹着一层化不开的湿冷,像一块浸了水的旧棉絮,沉甸甸地压在静安寺旁的街巷上空。
灰扑扑的砖墙爬着枯黄的藤蔓,有轨电车“叮当”驶过,车轮碾过湿漉漉的路面,溅起细碎的水花,将街角“蝶香花店”的木质招牌映得愈发鲜活——
那招牌是小蝶的爹亲手刻的,“蝶香”二字的笔画里还留着当年的温度,如今却只剩小蝶一个人,守着这丈许宽的木板铺子,像守着一株倔强生长的雏菊。
铺子的玻璃柜擦得锃亮,里面摆着刚从城郊花田剪来的石竹与晚香玉。
晨露还凝在花瓣尖,折射着清晨微弱的天光,落在小蝶鬓边别着的素色绒花上。
那绒花是爹去年生日时给她做的,淡青色的绒线绕着细铁丝,捏出层层叠叠的花瓣,当时爹的手还没这么抖,笑着说“我们小蝶戴这个,比巷口绸缎庄的小姐还好看”。
可现在,爹卧病在床,肺痨咳得整夜睡不着,铺子的营生便全靠小蝶撑着。
天刚亮,小蝶就踩着小板凳,踮着脚从花架顶层取花。
蓝布衫的袖口沾了些鹅黄色的花粉,她抬手想拂掉,指尖却先触到了冻得发红的耳廓——昨夜为了给爹煎药,她守到后半夜,今早天不亮就去花田挑花,双手早被寒气浸得发僵。
“姑娘,要束康乃馨吗?探病最是合适。”她转头时,声音还带着点未散的困倦,却又立刻扬起温和的笑。
来买花的是住在附近的张太太,穿着镶了毛边的素色旗袍,手里拎着给住院亲戚带的点心匣子。
她递过一块银元,目光落在小蝶冻得通红的指头上,叹了句“可怜见的”,又忍不住多问了句:“你爹这几日好些了?前儿还听见他在屋里咳呢。”
小蝶的心轻轻揪了一下,却还是笑着点头:“好多了,李护士说再喝几副药就能下床了。”
她把康乃馨用牛皮纸仔细包好,又从玻璃柜最下层多抽了两支满天星:“您下次来,我给您留最新鲜的玫瑰,刚进了批粉荔枝,香得很。”
张太太走后,铺子又安静下来。小蝶坐在柜台后,拿出账本对账,指尖划过“进货:石竹二十枝,铜钱三百文”的字迹,忽然想起爹当初盘下这铺子的模样。
那是五年前,爹攥着用一辈子积蓄换来的地契,手都在抖,说“以后咱们小蝶有自己的铺子了,不用再看别人脸色”。
那时娘走了已经十年,小蝶只记得娘走那天,穿着绣金的宝蓝色旗袍,踩着锃亮的黑高跟鞋,走出巷口时头也没回,说“再也不跟穷鬼过苦日子”。
后来巷口的阿婆说,娘嫁去了苏州,给盐商当姨太,住大洋房,用银勺子喝咖啡,连佣人都穿绸缎衣裳。
小蝶从不怨娘,只是每次给爹擦身时,见他枯瘦的手攥着娘的旧照片——
照片上娘穿着粗布衫,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指节捏得发白,心里总像被针扎似的疼。
有一次爹咳得厉害,昏过去前还喃喃地说“阿芸要是在,小蝶就不用这么苦了”,小蝶趴在床边,眼泪掉在爹的手背上,却不敢让他看见。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柜,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小蝶正修剪刚送来的白菊,李护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小蝶,订的白菊准备好了吗?重症病房的陈先生怕是撑不过今晚了。”
李护士是医院里最心善的人,常帮小蝶照看爹,小蝶连忙把白菊扎成束,用白色丝带系好:“李姐,您拿好,要是不够再跟我说。”
李护士接过花,塞给小蝶两个热乎的肉包子:“今早家里蒸的,你还没吃饭吧?赶紧趁热吃。”
小蝶抱着花和包子,往医院走。
刚过转角,就听见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是安琪的银手钏。
她抬头时,正好撞上一个穿貂皮大衣的姑娘,那姑娘身上的狐裘领子蓬松柔软,一看就价值不菲。
“哗啦”一声,姑娘手里的锦盒摔在地上,盒盖弹开,里面的蝴蝶水晶摆件滚了出来,碎成了好几瓣。
那蝴蝶的翅膀是用奥地利水晶做的,碎片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小蝶吓得脸色发白,慌忙蹲下身去捡,指尖被锋利的水晶划开一道口子,血珠渗出来,她却没察觉,只一个劲地道歉:“对不住,小姐,我赔……我赔给您。”
“你瞎了眼吗?”姑娘尖声叫道,指甲涂着猩红的蔻丹,指着小蝶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小蝶脸上,“这是我托人从巴黎带来的!江哥哥最喜欢蝴蝶,我要送给他当生辰礼,你赔得起吗?”
小蝶摸遍了口袋,只摸出几个铜板——那是今早卖花攒下的,连摆件的零头都不够。
她的脸更白了,手指攥着铜板,指节泛白:“小姐,我……我能不能先欠着?我会尽快还您的。”
“欠着?”姑娘冷笑一声,伸手就要推小蝶的肩膀,“你拿什么欠?把你卖了,也不够买这摆件的一个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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