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回来了，像个甩不掉的沉重行囊，里面塞满了刀光剑影、爱恨痴缠，硌得她这具凡俗骨头生疼。凤轻尘靠在桃树下，望着远处阿珩笨拙地生火熬粥的背影，只觉得一阵荒谬的眩晕。
前一瞬还在神界之巅，俯瞰众生如蝼蚁，弹指间可定星辰湮灭。下一瞬，就坐在这鸡鸣狗跳的黄土院里，操心着锅里的米粥别糊了底。这落差，比从万丈悬崖一脚踩空还让人措手不及。
胸口那空落落的地方，被记忆填满后，不再漏风，却沉甸甸的，像揣了块吸饱了水的巨石。力量……她下意识内视，丹田空空如也，只有几缕比头发丝还细的混沌之气，蔫头耷脑地蜷缩着，聊胜于无。那毁天灭地的灵力，那言出法随的法则页，那能吞纳万界的空间……都像是上辈子……不，就是上辈子的事了。
空间……对了，空间最后化作了……
她心念微动，几乎是凭着本能，指尖无意识地在身前虚划。什么都没有。没有熟悉的灰色雾气，没有灵液池的微光，更没有那方自成天地的世界。
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细如蛛丝，却韧性地缠上了心脏。难道……真的彻底消散了？连同里面她积攒了十卷的家当、那些忠心耿耿的隐龙卫、还有小凤凰那家伙……
“小桃，粥好了！快尝尝，我放了晒干的桃花瓣，香不香？”阿珩端着一只粗陶碗，献宝似的凑过来，脸上沾着点柴火灰，笑容灿烂得晃眼，硬生生驱散了她心底刚冒头的寒意。
她接过碗，温热的触感透过粗陶传到掌心。粥熬得有点烂，米香混合着淡淡的桃花涩味，实在算不上什么美味。但她看着阿珩那双亮晶晶、写满了“求表扬”的眼睛，低头喝了一口。
“嗯，还行。”她含糊地评价，心里却叹了口气。这傻子，怕是连糖都忘了放。
“是吧！”阿珩立刻眉开眼笑，自己也端起一碗，呼噜呼噜喝得香甜，仿佛这是什么山珍海味。
看着他毫无阴霾的侧脸，凤轻尘心里那点因为力量尽失而产生的焦躁，奇异地平复了些。罢了，既然选择了归来，选择了这“平凡”，那些通天彻地的本事，没了就没了吧。至少，人还在。
她低头，目光落在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只是……那空间，终究是陪伴了她太久，从最初只能储物的鸡肋，到最后吞噬万界的“唯一真界”，几乎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如今感知不到，就像硬生生剜掉了一块肉，空落落的，不只是心里。
接下来的几天，凤轻尘过得有些浑噩。身体是久违的轻松，不再被轮回井的反噬和连番大战的旧伤折磨，但灵魂却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飘忽不定。她帮着阿珩喂鸡，收拾院子，去溪边洗衣，动作熟练得仿佛从未离开过这桃花村，但眼神时常放空，透着一种与这田园生活格格不入的疏离。
阿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他不懂。他只是觉得，他的小桃自从挖出那个旧壶后，就有点不一样了。看他的眼神，有时候复杂得让他心慌，有时候又温柔得让他想哭。他不敢多问，只是更加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边，把她爱吃的野果堆满她的窗台，晚上睡觉时，把被子大半都盖在她身上，自己冻得缩成一团也毫不在意。
这笨拙的、毫无保留的好，像温水煮青蛙，一点点熨帖着凤轻尘那颗在权谋和杀戮中变得冷硬的心脏。
这天午后，阳光暖得让人发懒。凤轻尘坐在桃树下，看着阿珩在院子里劈柴。少年人的身板还不够厚实，但动作干脆利落，手臂挥舞间带着一种充满生命力的韧劲。汗水顺着他麦色的皮肤滑落，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她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就这样过一辈子，似乎……也不错。
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心底某处一直紧绷的弦，悄然松开了。
也就在这一刻——
毫无预兆地，她心口猛地一热！
不是那种灼烧的痛感，而是一种温润的、仿佛沉寂了万古的泉眼终于开始复苏的暖意！那暖意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紧接着，她“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灵魂的“视野”。
在她空荡荡的丹田深处，一点微不可查的、粉白色的光芒，如同沉睡的种子被春风唤醒，轻轻颤动了一下。然后，那光芒如同涟漪般荡漾开来，迅速勾勒出一个极其微小、却无比清晰的轮廓——一枚桃花瓣。
不是虚影，不是能量体，而是真正的、凝实的、仿佛刚刚从枝头飘落的，桃花瓣。
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散发着柔和而内敛的光晕，表面流淌着比发丝还要纤细无数倍的、混沌色的奇异纹路。
空间？！
不，不再是那个拥有灵田、灵湖、时间屋、法则页的庞大世界。它被极致地压缩，被彻底地炼化，褪去了所有的附加功能，回归了最本源的状态——一枚承载着她灵魂印记的，混沌桃花种子。
不，现在它发芽了。虽然只是一片微小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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