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喜二十岁这年的暮春,函谷关的风里带着槐花的甜香。关楼西侧的老槐树已枝繁叶茂,一串串洁白的槐花垂在枝头,像缀满了碎玉,引得蜂蝶嗡嗡地盘旋。也就是在这样一个花香弥漫的清晨,尹府的门房引着一位特殊的客人走了进来——那是位云游的方士,背着药篓,拄着桃木杖,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方士自称来自琅琊,须发皆白,用一根青色的丝带松松绾着,脸上刻着细密的皱纹,却透着一股仙风道骨。他的药篓里装着些不知名的草药,散发着清苦的香气;桃木杖的顶端雕着个小小的北斗图案,杖身被摩挲得油光发亮,显然已用了许多年。说话时,他的声音慢悠悠的,像山间的溪流淌过卵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从容。
“听闻尹公子观星多年,能通天地玄机,老夫特来叨扰。”方士对着尹喜拱手,笑容温和,眼里却藏着洞察世事的清明。
尹喜连忙回礼:“先生客气了,我不过是略懂星象皮毛,当不起‘通玄机’三字。”他引着方士穿过庭院,廊下的石桌上已摆好了茶具,紫砂壶里泡着今年的新茶,茶香与槐花香缠在一起,格外清雅。
两人对坐品茗,一时无话。方士望着庭院上空的流云,又看了看天边的星辰——此时晨光初露,东方的启明星还亮着,像一颗遗落的珍珠。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尹公子观星多年,可知星象与命运有何关联?”
尹喜放下茶杯,指尖还残留着茶盏的温热。他望着西方渐渐隐去的北斗七星,沉吟道:“星象主世事兴衰,如《甘石星经》所言,荧惑守心则君王有难,太白昼现则兵戈将起,这是天下之命,关乎邦国存亡。”
方士却摇了摇头,桃木杖轻轻点了点地面,发出“笃”的一声轻响:“非也,老夫问的是个人之命。譬如一村之中,同时降生两个婴儿,一人出生时,某星当空;另一人出生时,星辰方位迥异。这是否便注定了他们一生的贫富祸福、寿夭穷通?”
尹喜愣住了。他钻研星象十余年,看的都是三垣二十八宿与天下大事的关联,算的都是分野灾异与邦国兴衰,从未想过将星象与个人命运绑在一起。《甘石星经》《夏小正》里多讲“某宿动则某州有灾”“某星明则天下安”,极少提及“张三李四的命数”。
他沉默片刻,想起年少时读过的一本杂记,那书里的字迹潦草,却记了些新奇的说法。“我曾见一书,说‘人生有命,各随星宿’,”尹喜缓缓道,“譬如角宿生人多聪慧,因角宿主文运;斗宿生人多勇武,因斗宿主兵戈。只是不知真假。”
方士闻言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绽开了一朵菊花:“公子所言,倒也有些道理。星象确能影响人,却不能决定人。”他指着院墙外的一片麦田,“你看那田里的麦子,同一片土地,同一场雨水,有的长得饱满,有的却瘪了壳,可见即便是先天条件相同,后天的长势也会不同。”
他顿了顿,抬头望向南方的夜空,那里的张宿正隐隐可见。《夏小正》里唱“张宿六星似弓形,张下五是天庙星”,张宿主礼乐文章,是二十八宿中最具文气的星宿。“就说这张宿,”方士道,“张宿主礼乐,若出生时张宿当空,此人或许天生喜好礼乐,听见钟鼓之声便会驻足,看见礼器之形便觉亲切。可若无人教导,任其生长在蛮荒之地,不闻雅乐,不见礼容,纵有先天禀赋,也成不了礼乐大师,顶多是对嘈杂之声格外敏感罢了。”
尹喜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张宿,星群像一张拉开的弓,透着温和的光芒。“先生是说,星象是先天的种子,而后天的教养与选择,才是让种子发芽结果的土壤?”他心中一动,像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拨开了。
“然也。”方士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北辰的位置是先天的,天定的,可众星是否围绕它,是否愿以它为中心,却要看北辰是否有足够的吸引力——这吸引力,便是后天的修为。君王若有德,即便星象略有偏差,也能聚拢民心;若失德,纵有紫微垣护佑,也会众叛亲离。”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尹喜的心湖,漾起层层涟漪。尹喜想起自己额间的星纹,那北斗勺柄状的纹路自出生便有,尹仲曾说他“与道有缘,或可窥天地至理”。从前他总以为,这星纹便是他的命,是天定的轨迹,注定要让他走一条与星象相伴的不寻常的路。如今听方士一说,才明白先天的“缘”只是起点,像一粒落在土里的种子,而后天是否能得“道”,是否能让这颗种子长成参天大树,全在自己的选择与修行——是勤勉浇灌,还是放任荒芜,全凭己心。
方士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又道:“公子额间有星纹,想来是与星辰缘分不浅。可这缘分能结出善果,还是恶果,却要看公子如何待它。若恃此而骄,以为天命在身便可不修德行,星纹反倒会成束缚;若以之为戒,时刻警醒自己顺应天道、体恤民心,这星纹便是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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