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拖地的声响停在祠堂门口,沈知微没抬头。她只是用指尖蘸了供桌上的香灰,在积尘中划出三个字:“经在否”。
看守的小厮盯着那字,犹豫片刻,转身跑了。半个时辰后,春桃端着一碗凉透的米汤进来,偷偷在供桌另一角抹了三笔:“柜空,灰有痕。”
沈知微垂眼,袖中银针轻挑腕上玄铁镯,一道薄如蝉翼的纸片滑入掌心——是她早前誊抄的《百草毒经》残页副本。真经不在了,但副本还在。她缓缓将纸片收回,指尖在“燃茉散”三字上停了一瞬。
这书,不是被偷的,是被“请”走的。
冷院断药断粮,阿蛮昨夜未归,裴氏连她呼吸的空气都要掐断。可偏偏在这时候,经书不见了。若说是内贼,春桃不会不知;若是外人,怎能在重重监视下摸进冷院药柜?唯一的解释是——有人借裴氏之手清场,趁乱取书。
她闭了闭眼,再睁时已无波澜。
第二日清晨,阿蛮翻窗而入,发梢带霜。沈知微不语,只将一张薄纸塞进她手中。纸上画着药柜暗格的结构,还有一行小字:“放一页在第三格夹层,用茉莉灰调胶写,遇热显影,沾手三日掌心现青斑。”
阿蛮点头,将纸咽了下去。
当晚,春桃在厨房剁菜时嘀咕:“小姐昨夜做梦,说经书藏在旧药柜,谁拿了会遭反噬,掌心发青,梦里还爬出毒虫咬舌。”话音未落,灶台边的刘婆子手一抖,菜刀差点剁到手指。
第三日,西院浣衣房。
刘婆子蹲在木盆前搓洗裴氏的外袍,袖口沾着干涸的茉莉香。她掌心隐隐发痒,低头一看,竟浮出淡淡青痕。她慌忙用粗布猛擦,汗珠顺着鬓角滚落。
阿蛮蹲在房梁上,等她一走,立刻跃下,取走那块擦手的旧布,翻墙离去。
祠堂内,沈知微接过布片,放在药炉余烬上烘烤。布纹渐渐泛黄,几行细小墨字浮现出来:“初七夜,铃三声,信交断崖石龛。”字迹瘦硬,笔锋带钩,与她母亲残页上的密文如出一辙。
更关键的是——这是北狄密文。
她指尖抚过字痕,忽然笑了。裴氏心腹取经,掌心沾毒,慌忙擦拭,留下证据;而那密文,正是母亲当年所用。这不只是偷书,这是交接。
当晚,阿蛮将那块染青的布片“不小心”落在佛堂香案上,旁边压了张纸条:“奴婢手染邪气,恐污佛前净水。”
次日午时,裴氏入佛堂上香,一眼看见那布片,脸色骤变。她抓起布片,盯着那青痕看了许久,忽然厉声命人召刘婆子。
刘婆子跪在佛堂外,额头贴地,声音发颤:“夫人……奴婢只是帮您取过一册旧书……”
“旧书?”裴氏冷笑,“哪来的旧书?”
“就……就冷院药柜里的……”
“你碰了不该碰的东西。”裴氏声音压低,“谁让你去的?”
“是您昨夜吩咐的……说要查小姐藏了什么妖书……”
“闭嘴!”裴氏猛地摔了香炉,“滚下去!”
刘婆子连滚带爬退下,冷汗浸透后背。
而祠堂里,沈知微正用指甲在供桌边缘刻下一个“七”字。初七,铃三声,断崖石龛。时间、信号、地点,全了。
她抬头,看向门外斜照的阳光。阿蛮站在廊下,拨浪鼓轻轻一晃,示意一切已成。
沈知微收回手,袖中玉佩微热。她没再看那牌位,只低声问:“佛堂那边,动静大吗?”
阿蛮比了个“三”的手势——三人听见,五人传话,十人知晓。
裴氏以为断她药、断她粮、断她言,就能让她烂在祠堂。可她忘了,最狠的毒,从来不用嘴说。
五日后,裴氏命人拆了冷院药柜,翻出一页残纸。纸上无字,但她用火一烤,立刻显出一行北狄密文:“经已归主,子将归位。”
她当场撕碎了纸,又命人将冷院地砖全数撬起,连墙缝都搜了三遍。
没人知道,那真正的残页,早在三天前就被阿蛮缝进了送葬队伍的招魂幡里,随一具无名尸出了城。
城外三十里,破庙中。
谢无涯蹲在火堆旁,用糖丸逗弄一只木鸟。木鸟扑棱着翅膀,突然吐出一张小纸条。他展开一看,轻笑出声:“哟,裴氏心腹掌心发青,佛堂失言,还留下北狄密文?知微啊知微,你这是把贼窝当学堂,教人自己认罪。”
他将纸条喂给木鸟,拍拍手:“去吧,告诉萧大人——棋子动了,该他落子了。”
木鸟振翅飞走,消失在夜色中。
相府祠堂,沈知微仍戴着缄口枷,跪在牌位前。她忽然觉得喉间一松,枷锁竟自行裂开一道细缝。她没动,只将舌尖抵住上颚,缓缓咽下一口血。
昨夜有人撬过祠堂后墙,但没进来。她知道是谁——裴氏不敢再碰她,怕她再“梦”出什么。
阿蛮悄悄递来一张纸:“西角门守卫换人了,新来的两个,靴底有北山红土。”
沈知微点头,在纸上写:“初七前,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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