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东南方吹来,带着湿土和腐叶的气息。我盯着扇面最后一笔地形标记,把最后那粒药丸咬碎咽下,苦得舌尖发麻。
谢琬靠在我肩上,呼吸浅而急,还没完全醒透。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着我的袖子,像是怕一松手就会掉进什么深渊里去。
我没空安慰她。
追兵的脚步声已经能听清了,三队人,分走北、西、南三路,火把的光在林间晃动,像一群围猎的狼。
“东南。”我说,声音压得很低,“那边有路。”
她没应,可能是晕着,也可能根本没听懂。
我扶她站直,用折扇尖在地上划了一道线,又画了个八卦方位。“震为雷,巽为风。东南属巽,主变通。”我顿了顿,“他们不会想到我们往绝壁走。”
话音刚落,远处一声呼喝:“在那边!别让他们跑了!”
火光骤然加速逼近。
我没再解释,拽着她就往东南方向冲。地面湿滑,石苔踩上去像抹了油,几步就差点摔下去。谢琬踉跄了一下,我顺势把她肩膀架到右肩,拖着往前走。
左臂的伤口又裂开了,血顺着袖管往下淌,一滴一滴砸在石头上。
疼是肯定的,但这时候疼反而让人清醒。
我们沿着峭壁边缘前行,岩壁陡得几乎垂直,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沟壑。风吹得人站不稳,谢琬整个人都在抖,也不知道是冷还是怕。
“你要是敢晕过去,”我喘着气说,“我就把你扔这儿,自己走。”
她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前方出现一株老藤,从崖顶垂下来,盘绕在岩石缝隙里,枯黄的枝干像蛇一样缠了几圈。这藤少说得有几十年了,皮都裂了,叶子早掉光了。
我停下脚步,盯着它看了几秒。
“怎么了?”谢琬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等风。”我说。
“什么?”
“这藤三年没长新芽,内部早就空了。现在风向正对它的受力面,只要风再强一点——”我掏出小刀,割下一小段藤皮,捻碎闻了闻,“霉味重,黏连度不到两成。撑不了多久。”
她瞪着我:“你是说……让它自己断?”
“不然呢?指望它给我们搭桥?”
话音未落,一阵强风扫过山腰,整片藤蔓猛地一颤,发出吱呀的响声。
我立刻贴墙蹲下,把她按低。“来了。”
风持续了七八息,比刚才更猛。那根主藤在岩缝里来回拉扯,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然后——
咔!
一声脆响,整片藤蔓轰然断裂,重重砸落在崖沿,横成一道天然屏障,正好挡在我们身后十步之外。
几乎同时,箭雨射来。
嗖嗖破空声密集响起,数十支箭钉进藤堆,有的直接穿了过去,但也被后续的枝条层层拦住。
追兵冲到近前,被这突如其来的“墙”挡住去路,一时愣住。
“绕过去!”领头那人怒吼,“快!别让他们跑了!”
有人开始搬藤,有人想攀岩绕行,还有人举火把准备烧。
可那藤太密太厚,一时半会儿根本过不来。
谢琬回头看着那一幕,脸色发白,嘴唇微微抖着。
“你连藤蔓生长都算到了?”她转头看我,眼睛睁得很大。
我倚着岩壁站着,胸口一阵翻涌,张嘴咳出一口血,正好溅在扇面上。
抬手抹了抹嘴角,我笑了笑:“数据说……它该断了。”
她没说话,只是死死攥住了我的袖子。
我知道她不信这些。
谁信啊?一个病歪歪的书生,靠着一把破扇子,在悬崖边上算风速、算湿度、算藤蔓什么时候该断。
可事实就是这么荒唐。
我低头看了看扇子,背面刻着一行小字:“风不止,棋不休。”
那时候我还觉得自己是个倒霉蛋,莫名其妙穿到这个乱世,连走路都喘。后来才发现,只要脑子够快,命再弱也能掀桌子。
现在也一样。
他们以为我们会往南逃,撞进埋伏;或者往北硬闯,被箭阵射成筛子。可他们没想到,我会选东南——一条看起来最不可能的路。
风变了,阵就乱了。
我扶着谢琬继续往前走,脚下发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身后的火光还在跳动,喊杀声渐渐远了,但没消失。
藤障只能拦他们一会儿。
“你还撑得住吗?”谢琬低声问。
“你说呢?”我冷笑,“我要是倒了,你今晚就得跟裴仲渊喝茶谈心去了。”
她撇了撇嘴,居然在这种时候笑了下:“他泡茶难喝死了,母后说过一次,他就再也不敢献茶了。”
我愣了下。
这丫头,晕着都能记仇。
我们沿着岩缝勉强前行,地势逐渐升高,路也越来越窄。前面是一段仅容一人通过的石脊,底下是黑漆漆的沟壑,风从谷底往上灌,吹得人摇晃。
我先过去,转身伸手拉她。
她犹豫了一下,把手递过来。
指尖冰凉,但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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