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转向另外两道几乎融入黑暗的轮廓:“人手已备妥了?”
“是。”其中一个影子喉咙里应了一声,声音粗糙得像砂砾摩擦,“都是府中养了多年的死士,不知父母,不问来路,只认主君。他们的刀……只为主君而动。”
“务必……要快!”潘的声音再次压低,每个字都仿佛淬了剧毒,“须臾之事,不能拖宕!”他深吸一口气,那吸气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清晰得可怕,“利索些……让他走得无知无觉,也算我这个叔叔,最后一点体面。”最后几个字,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冷的嘲讽意味。
开方袖管微动,那枚冰冷的青铜蟠螭纹令牌已被悄然纳入他手心。
窗外陡然一声凄厉的夜枭啼鸣,如同鬼爪撕破了这临淄城本就脆弱的安宁。声音直直穿透窗纸,让摇曳的烛火猛地一暗,仿佛被无形的利爪攫住了焰心。潘的眼神骤然收缩,锐利如针尖,直刺向那被黑暗完全掌控的窗外,瞳仁深处最后一点属于活人的温度也被某种更为坚硬的东西彻底覆盖。冰,或者铁。
烛台被碰倒的阴影里,那些潜伏的死寂沉默如山,不再有半分晃动。
旧殿梁木年深月久,散发出一种陈腐的、混杂着尘土与腐朽木头的气味,浓重得仿佛要将空气都凝固住。檐角挂着的几盏昏黄油灯,非但没能驱散黑暗,反而像几颗巨大而浑浊的眼珠,在夜风中投下幢幢鬼影。新君姜舍屏退了大部侍从,独自一人跪坐在巨大的供案前。
案上堆满了森然林立的祖先牌位——昭公、懿公……一层层堆叠上去,如同一堵冰冷沉默的铁壁。那无数个墨书的名字在摇曳的微光里似乎也在凝视着他。铜炉里新插的香柱顶端一点暗红,挣扎着灼出几缕细若游魂的烟线,缭绕盘旋在牌位和他苍白年轻的面孔之间,仿佛在为他提前招魂。
舍只觉得双膝在光滑冰凉的砖地上已经跪得麻木,寒气从骨头缝里钻进来。他紧咬着下唇,才抑制住牙齿相叩的轻响。父亲的猝然离去带来的巨大恐惧和无助尚未散去,这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国君之位又骤然降临。供案正中那尊代表父亲姜昭的神主木牌,在一派昏暗中像一枚巨大的、沉默而哀伤的眼睛。
殿门在身后无声无息地开了一条缝隙,一股阴冷潮湿的风猛地灌了进来。舍下意识地回头。廊下值夜的内竖身影不见踪影。进来的是开方,他低着头,手中端着一个黑漆托盘,盘上一碗热气氤氲的羹汤。那微弱的食物香气在这死寂的大殿里闻起来却有一种诡异的陌生感。
“君上,”开方的声音低沉平缓,带着那种宫中老人特有的恭顺腔调,一丝异常也无,“夜深霜重,请用些安神的羹汤暖暖身吧。孝公……哦,先君在时,素来惦念君上身子。”他垂着眼,一步步走得很稳,将那碗汤稳稳当当地放在了供案角落,紧挨着祭品碟子里冰冷的桃李。
“放那儿吧。”舍的喉咙有些发干,嗓音带着少年人变声期特有的嘶哑。他只是瞥了一眼那碗雾气腾腾的羹汤,便又转回头去,望向祖父牌位后面更高处那些更古旧的木牌,试图从冰冷的文字里汲取一丝勇气,或者仅仅是一丝慰藉。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思考着某个悬而未决的重大决策——关于边邑的粮秣、关于大夫们隐晦的劝谏,或者仅仅是关于明日加冕礼那冗长到令人窒息的仪轨。
开方没有立刻退下。他依旧垂首侍立在那碗羹汤旁,如同大殿角落一根无声无息的漆黑木柱。时间在浓得凝固的寂静中一点一滴流淌,仿佛旧殿深处的阴影正在无声地滋长、蔓延。供案旁唯一的一盏小灯爆了一下灯花,发出轻微的“噼啪”一声。
就在那微弱炸响的余音尚未消散的瞬间,殿门处一道深浓得如同实质的影子如离弦之箭般撞开虚掩的殿门!没有一丝呼喊,没有金属出鞘声,那只是一道纯粹的、将四周本就微弱的光彻底吞噬的墨影!带着一股狂暴而冰冷的旋风,扑向正毫无防备地跪坐着的年轻君主!
舍甚至来不及回头看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一股巨大到无法抵抗的力量已狠狠贯向他的后背!那不是拳脚,而是某种坚硬如铁石的重物轰然撞上!天旋地转的剧痛瞬间撕裂了他的意识。整个人如同一个被摔掷出的布偶,被这恐怖的力量凌空掀翻,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供案边缘!
“哐当——噗嗤!”
沉重供案被撞得移位,震倒了摆放其上的铜酒爵和冷食果盘,叮叮当当滚落一地。一道极细微、却令人牙齿发酸的骨裂声清晰地响起。碎裂的漆盘木屑和冰冷的铜器、贡品果子纷乱滚落在舍的身上和四周。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半声痛呼或惊叫,头部与供案棱角那一下致命的撞击,已经让所有挣扎的意志瞬间熄灭。
开方像根木桩一样钉在原地,垂着头,盯着自己脚面下方寸之地,仿佛那被狂风骤雨卷入供案之下、再无声息的躯体只是一件被风吹倒的无足轻重的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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