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生那一声“指教”,如同惊雷乍响在裴砚耳边,吓得他三魂险些丢了七魄。他死死伏在墙角,大气不敢喘一口,生怕弄出半点声响。好在茶馆内人声嘈杂,那王先生目光如电般扫过,似乎并未发现他这只缩头乌龟,与人寒暄几句,便在伙计的簇拥下进了后堂。
裴砚僵了半晌,才手脚发软地从地上爬起来,冷汗早已浸湿了后背那件破烂道袍。这福来茶馆,是龙潭虎穴,也是他唯一的希望。他咬了咬牙,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但“说书”二字,已在他心中扎下了深根。
自那天起,裴砚痛定思痛,再不敢在窗外偷听。他寻摸了数日,终于在福来茶馆后院的柴房寻了个新据点。那柴房有个小小的通风口,位置隐蔽,虽不及先前视野开阔,但胜在安全。每日午时,他便雷打不动地潜伏于此,“签到”听书。
通风口狭小,裴砚只能看见木台一角,以及王先生偶尔晃动的身影。他索性闭上眼,将全部心神都放在了耳朵上。王先生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眼,每一个腔调的转折,每一次惊堂木的落下,每一次折扇的开合,他都细细揣摩,用心记忆。他学着王先生如何铺垫,如何抖包袱,如何拿捏节奏,何时疾风骤雨,何时和风细雨,何时又该戛然而止,留个让人抓心挠肝的悬念。
夜阑人静,破庙便是裴砚的演练场。白天听来的段子,晚上就在此地反复操练。那尊缺了半边脑袋的山神泥像,成了他唯一的听众。裴砚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自顾自地说得眉飞色舞。“神君在上,今日小子给您说一段《三打白骨精》,您老可得给点赏钱,没有碎银子,香火也成啊!”他手持那块老乞丐给的冰冷惊堂木,学着王先生的模样,“啪”的一声拍在面前的破砖上,声音倒也清脆。有时说到兴起,他还会对着泥像挤眉弄眼,模仿孙猴子的抓耳挠腮,或是唐三藏的迂腐固执,自娱自乐,倒也忘了白日的饥寒与狼狈。
说来也奇,他那本被青竹观师父斥为“歪门邪道”的破烂道经,里面记载的一些粗浅吐纳法门,虽未能让他炼出半分道家真气,却在这日复一日的练习中,让他的嗓子比常人坚韧了许多。起初喊得久了还会沙哑,十数日下来,竟是越说越亮,声音也渐渐有了几分穿透力,不再是先前那般虚浮无力。
如此“偷师”十数日,裴砚对说书的门道已是初窥门径。他不再满足于单纯的模仿,开始尝试将听来的故事,用自己的语言和理解重新组织。他甚至斗胆,将那本破道经中记载的一些荒诞不经的志怪传说、民间异闻,悄悄融入到王先生讲过的段子中,试图编出些新花样。
这日,裴砚正缩在柴房通风口听书,忽然后颈一凉,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搭在了他肩上。裴砚魂飞魄散,差点叫出声来,回头一看,却是个眼熟的半大少年——福来茶馆的伙计小六。
小六约莫十五六岁,生得瘦小,一双眼睛却贼亮。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喂,小道士,天天在这儿偷听,当心被我们掌柜的抓了去,打断你的腿!”
裴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知道自己行迹败露,连忙作揖讨饶:“小六哥,行行好,我……我就是喜欢听王先生说书,没别的意思。”他从怀里摸出两个硬邦邦的窝头,那是他昨日乞讨大半日才得来的,“这个……不成敬意。”
小六家境贫寒,在茶馆做活也是为了混口饭吃。他见裴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比自己还不如,又见他如此痴迷说书,眼中那份热切不似作伪,倒也动了些恻隐之心。他接过一个窝头,摆摆手道:“行了行了,看你这可怜样。以后小心点,别被人发现了。喏,王先生今日要说《隋唐演义》里‘秦琼当锏卖马’那一段,你仔细听着。”
裴砚千恩万谢,心中对这小六充满了感激。自此,小六偶尔会给他通风报信,甚至悄悄塞给他一些客人吃剩的点心,裴砚则将自己乞讨来的食物分他一些,两人倒也算有了份“君子之交”。
这日,王先生讲的正是“秦琼当锏卖马,穷途落魄潞州城”。王先生技艺纯熟,将秦琼的英雄气短、悲愤无奈演绎得淋漓尽致,引得满堂喝彩。裴砚听得入神,待到王先生讲完秦琼卖了黄骠马,心中郁结难舒,下意识地便从通风口嘀咕了一句:“此处秦琼卖马,若能先抑后扬,多几分英雄末路的悲凉,再添些许卧薪尝胆的隐忍,更能显其忍辱负重,为后文三鞭换两锏、沙场扬威名铺足张力,如此前后呼应,岂不更妙?”
他声音压得极低,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王先生耳力过人,虽未听全,却也捕捉到三言两语。待散场后,王先生特意走到后院柴房附近,负手踱了几步,却空无一人。他微微皱眉,心中暗忖:“方才那话,倒有几分见地,不似寻常茶客之言。”
裴砚对这一切浑然不觉,依旧每日苦练。他发现自己对故事节奏的把握、悬念的设置,似乎有种天生的直觉。听来的故事,在他口中“演练”几遍,便能自然而然地添上几分自己的味道。他甚至开始尝试自己编些小段子,多是些神神叨叨的“落魄书生偶遇仙人指路”、“穷道士梦中得宝”之类的胡话,内容荒诞不经,却也自得其乐,权当是练嘴皮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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