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城,仁济堂的后厢房内,空气凝重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唯有角落里药炉上煨着的砂锅,发出细微的“咕嘟”声,飘散着苦涩的草药气息。
陈铁柱坐在最深的阴影里,如同一块沉默的礁石。粗布棉袄下的肌肉虬结紧绷,左臂上厚厚的纱布隐隐渗出一点暗红,他却浑然不觉,只有那只完好的右手,指节用力地捏着腰间冰冷刺刀的刀柄,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杜三锤那句“干一票大的”,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被仇恨填满的心上,瞬间点燃了压抑已久的狂暴烈焰。他需要的不再仅仅是苟活,而是能让鬼子付出血的代价!是刀!是枪!是摧毁他们的力量!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死死锁定着杜三锤那张胖脸,里面翻涌的只有最原始的杀意和最迫切的渴望。
杜三锤被这目光盯得心头凛然,脸上的市侩笑容收敛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其敦厚外表不符的、带着江湖狠辣与地下工作者特有的精悍光芒。他搓了搓手,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柱子兄弟,是条真汉子!这口气,咱得让鬼子加倍吐出来!周先生,”他看向一旁沉默抽烟的张先生(周先生),“事不宜迟,老马那边刚递了信儿,今晚‘货’就到!”
张先生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烟雾缭绕中,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扫过陈铁柱燃烧的眸子,又落在杜三锤脸上,沉声道:“可靠?”
“千真万确!”杜三锤拍着胸脯,胖脸上闪过一丝江湖人的豪气,“码头‘十三号仓’,明面上的烂棉花废铜铁,糊弄鬼呢!老马在码头扛了十几年包,那双招子贼亮!天黑前,两辆罩得严严实实的鬼子军卡,屁股冒着黑烟,鬼鬼祟祟开进了三号大仓的铁门!门口的‘豆皮’(伪军)全换成了正儿八经的关东军黄皮狗,端着刺刀,比平时多了一倍都不止!不是军火就是盘尼西林(青霉素)那种金贵玩意儿,跑不了!”他眼中闪着兴奋而狠厉的光,“柱子兄弟,想不想亲手剁了那帮看守的狗头?抢出来的家伙,够咱们在城外拉起一支队伍,让鬼子天天睡不安稳!”
“十三号仓……”张先生沉吟着,指间的烟蒂明灭不定,“背靠浑河,左右都是鬼子货栈,地形像口袋。离宪兵队只隔三条街,枪一响,鬼子五分钟就能扑过来。硬打,是往狼窝里钻。”
“所以得用巧劲!”杜三锤凑得更近,胖脸上露出老江湖的狡黠和狠辣,“声东击西!老马安排好了,码头西头‘丰泰’粮油栈,存着鬼子刚征上来的几千斤豆油,点了它!保管火光冲天,半个锦州城都能看见!鬼子宪兵队和巡逻队肯定先往那边扑!趁着乱,咱们这头动手!速战速决,抢了东西就从水路走!我手下十几个码头上的苦兄弟,都是血性汉子,跟鬼子有血仇,家伙都准备好了!砍刀、撬棍、铁钩子,趁手得很!”
“水路?”沉默的陈铁柱突然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
“对!”杜三锤用力点头,“码头最东头芦苇荡里,藏着两条老马准备好的舢板!得手后顺浑河进苇塘子,神仙也找不着!”
张先生的目光如同实质,在陈铁柱和杜三锤脸上来回扫视。他掐灭烟头,声音斩钉截铁:“好!就今晚!柱子,你跟着老杜,听他指挥!”
陈铁柱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几乎填满了厢房昏暗的一角,一股压抑不住的杀气弥漫开来,他用力一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行!”
“明夏姑娘,”张先生转向一直安静坐在角落、抱着药箱的许明夏,“你和受伤的乡亲留在杜掌柜这儿。此地也不安全,准备些应急的伤药,以防万一。”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排。
许明夏抬起头,清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担忧,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陈铁柱受伤的左臂和那张布满戾气的脸。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轻柔却坚定:“周先生放心,我明白。”她看向陈铁柱,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无声的关切和叮嘱,“柱子哥……千万小心。”那份担忧,如同涟漪,轻轻漾开在紧张的空气中。
陈铁柱接触到她的目光,那冰冷的杀意似乎被什么轻轻触动了一下,微微一顿,又迅速被更深的戾气覆盖,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夜,深沉如墨。锦州码头。
凛冽的寒风如同裹着冰刃,从开阔的浑河河面上呼啸而来,狠狠刮过码头堆积如山的货物和锈迹斑斑的铁架吊机,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呜咽。浑浊的河水拍打着冰冷的堤岸,哗啦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鱼腥、铁锈、煤灰和劣质柴油混合的刺鼻气味。
高高的木质了望塔上,一盏昏黄的探照灯有气无力地转动着,光柱扫过空旷的货场、一排排如同巨大棺椁般沉默的仓库、以及远处停泊在黑暗中的几艘模糊船影,最终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几个穿着臃肿军大衣、戴着关东军90式钢盔的日军哨兵,抱着上了刺刀的三八步枪,缩着脖子,在十三号仓紧闭的大铁门前来回踱步,试图驱散刺骨的寒意,沉重的皮靴踩在冰冻的地面上,发出单调的“咔哒”声。铁门两侧,沙袋垒成的简易工事后面,隐约能看到歪把子机枪黑洞洞的枪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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