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验车间里炉火熊熊,攻关组的神经如同拉满的弓弦,每一次开炉都伴随着期望与焦虑的剧烈碰撞。而一墙之隔,甚至可以说就在那高耸的厂墙投下的阴影之外,则是另一个世界——家属区。这里没有惊天动地的技术突破,没有关乎国家命运的沉重压力,有的只是日复一日的炊烟、啼哭、絮语和奔跑,是宏大叙事背后最真实、最坚韧的生活底色。
傍晚时分,北方的天黑得早。凛冽的空气中,家属区那一排排低矮的“干打垒”烟囱里,开始次第冒出或浓或淡的青灰色炊烟。它们袅袅升起,在空中相互交织,混合着煤炭、柴火和食物简单烹煮后散发出的混杂气味,构成了一幅充满生活气息的图景。这炊烟,是工业巨兽喘息间呼出的温软气息,是无数个家庭一天忙碌后的温暖信号。
周文瑾脱下白大褂,揉了揉酸涩的脖颈,快步走出医院。她先绕到厂办小学去接儿子林卫东。学校门口挤满了来接孩子的家长,大多是像她一样的家属,穿着朴素的棉袄,脸上带着一天工作后的疲惫,但看到孩子的那一刻,眼神都会瞬间变得柔软。
“妈妈!”已经上小学一年级的林卫东像颗小炮弹似的从教室里冲出来,扑进她怀里。小家伙虎头虎脑,戴着顶耷拉着耳朵的棉帽,小脸冻得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背上挎着个旧布缝制的书包。
“慢点跑,”周文瑾笑着替他拍掉身上的尘土,“今天在学校听话吗?”
“听话!老师还表扬我算数算得快了!”林卫东骄傲地扬起小脑袋,随即又迫不及待地拉着妈妈的手往家走,“妈妈快走,我饿了!小南方说他妈今天要做萝卜丝饼,香死了!”
“小南方”是邻居家从江南来的孩子,因为口音和饮食习惯不同,得了这个外号,是林卫东最好的玩伴。
母子俩说着话,走在逐渐昏暗的胡同里。沿途不断遇到熟人。
“周医生,下班了?”
“文瑾,接卫东啊?”
“周阿姨好!”
周文瑾一一笑着回应。这种紧密甚至有些逼仄的邻里关系,是这段特殊建设时期形成的独特生态。
回到自家那排平房,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每家每户门口都用砖头垒着个小灶台,上面坐着一口铁锅,这就是所谓的“公共厨房”。此时,这里正是整个家属区最热闹、信息流通最快的地方。
“哎呦,可回来了!这火都快灭了!”隔壁的李大姐嗓门洪亮,正手忙脚乱地往炉膛里添煤核,“俺家那口子又打电话回来说加班,不回来吃了!这天天加班,也不知道那奖金能不能多发几毛!”
对面屋的赵婶一边翻炒着锅里的白菜一边接话:“知足吧!能按时发工资就谢天谢地了!俺听说三车间这个月任务没完成,奖金悬啦!俺家那个愁得呀,饭都吃不下。”
“可不是嘛!现在厂里那大红榜,看得人心里突突跳!完不成任务,丢人不说,真是实打实地少钱啊!”另一个正在淘米的嫂子插嘴道。
周文瑾把林卫东安置在屋里看小人书,自己也赶紧系上围裙,拿出粮本和副食本,取出定量的玉米面、一小棵白菜、几个土豆和一小块冻豆腐。她熟练地生火、和面、准备炖菜。玉米面里掺了点豆面,这样贴出来的饼子能稍微暄软些。
沈怡如也端着个洗菜盆过来了,她家就在斜对面。“文瑾姐,今天累坏了吧?我下午听说你们又抢救了个急症?”
“嗯,一个老师傅高血压晕倒了。”周文瑾简略地说,手上动作不停,“你们那边呢?夜校下次课准备讲什么?”
“正想跟你商量呢,”沈怡如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上次讲完烫伤,好几个家属来问孩子吃东西卡住了怎么办。我想下次重点讲讲海姆立克急救法…就是那个从背后抱住挤压的办法…”
“这个好!实用!”周文瑾点头,“就是演示起来得找个人体模型…”
“让我家那口子当模型呗!”李大姐耳朵尖,立刻搭腔,“让他也学学,万一哪天孙子呛着呢?”这话引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女人们一边忙碌着手里的活计,一边交换着各种信息:谁家男人评上了先进,奖金多了五块钱;谁家孩子生病了,去医院开了什么药;哪里能买到不要票的处理布头;街道又要组织卫生检查了…话题围绕着男人、孩子、工资、票证、家长里短,琐碎而真实,充满了烟火气。
生活的清苦显而易见。饭菜里少见油腥,肉更是逢年过节才能奢望的珍品。穿着多是旧衣改染,补丁摞补丁。但人们的脸上,却较少看到战争年代的惶惑和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虽然疲惫却异常扎实的安定感。有了稳定的工作,有了按时的口粮供应(尽管需要精打细算),有了明确的未来奔头,所有的艰苦都变得可以忍受,甚至甘之如饴。
大人们忙碌着,孩子们则像放归山野的小兽,在简陋的院子里、胡同空地上追逐打闹。林卫东早就和小南方等几个孩子玩在了一起。他们玩的游戏也带着鲜明的时代和地域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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