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一块巨大的、浸透了浓墨的厚重幕布,自天际缓缓垂落,一丝丝、一缕缕地浸染着北京城的轮廓。白日里巍峨耸立的飞檐斗拱,在渐深的黑暗中渐渐模糊了形状,仿佛一头头蛰伏的巨兽,在黄昏的余烬中沉默地喘息。刑部衙门后堂深处,一间隐秘的密室,隔绝了外间最后一丝光亮,只在房间中央点着一盏孤零零的油灯。
灯盏是普通的青瓷质地,灯芯如豆,昏黄的光晕在狭小的空间里艰难地撑开一小片光明。光线摇曳不定,将室内三人的身影投射在冰冷坚硬的砖墙上,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仿佛幽暗地府中鬼魅的无声起舞,随着火苗的每一次跳动而变幻着姿态。空气中弥漫着灯油燃烧的淡淡焦味,混合着老旧木器和灰尘的气息,更添几分压抑。
刑部尚书关震,端坐在一张厚重的紫檀木太师椅上,背脊挺得笔直,如同山岳般沉稳。他面沉如水,看不出丝毫波澜,唯有那保养得宜、修剪整齐的手指,在光滑冰凉的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而清晰的“笃笃”声。这声音在落针可闻的密室里回荡,每一次响起,都像敲在对面两人的心尖上。
他的对面,刑部左侍郎潘一楠和右侍郎王硕,远没有他那份镇定。他们虽然也坐在椅子上,却如同坐在布满尖刺的毡毯上,身躯微微前倾,姿态僵硬。潘一楠不时地用袖口擦拭着额头上不断沁出的细密汗珠,那些汗珠在昏黄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弱而不安的光芒。王硕的双手则下意识地绞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发白,眼神游移,不敢与关震那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目光长时间接触。
“部堂大人,”潘一楠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极力压抑却仍能察觉的颤抖,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牛家那边……催得紧,一日三问,下官实在是有些招架不住了。开棺验尸,虽则暂时用一具无人认领的无名尸首搪塞了过去,但……但那举人方杰民并未完全死心,光禄寺的戚大人似乎也颇有疑虑。下官只怕,纸终究包不住火,万一哪个环节出了纰漏,节外生枝……下官这心里,实在是七上八下,寝食难安啊。”
王硕连忙接口,语气比潘一楠更加焦灼,语速也快了几分:“是啊,部堂。您是不知,那方杰民看似一介文弱书生,不通世务,却是个认死理、一根筋的倔脾气,为了他那枉死的幼子,怕是拼却前程性命也要讨个说法。还有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天津卫千总焦舜生,昨日在验尸现场,眼神就颇为不对,下官瞧着他那模样,像是藏着什么事。万一他们内外勾结,再揪住不放,闹将起来,甚至……甚至惊动了陛下,龙颜震怒……下官等的身家性命,阖族老小的安危,可就全系于部堂您一身了。”他说到最后,声音里已带上了几分哀恳的意味。
关震敲击扶手的动作戛然而止。他缓缓抬起眼皮,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在潘、王二人那张因恐惧而略显苍白的脸上缓缓扫过。那眼神里没有怒意,没有责备,甚至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只有一种深潭般的平静,然而正是这种平静,让潘、王二人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自脊椎骨悄然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关震年近五旬,在这大顺朝堂之上,他素以清廉刚正、办事干练而着称。他本是满清降臣,且是满洲瓜尔佳氏之后,却在王朝鼎革之际审时度势,迅速站稳了脚跟,凭借早年在外劝课农桑、积攒下的不俗政绩,以及入京后滴水不漏的为官之道和无可挑剔的官声,深得李自成信任,执掌刑部这部权柄极重的衙门已有数年。
“慌什么。”关震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不容置疑的沉稳力量,仿佛能压住一切躁动不安,“天,塌不下来。便是塌了,也有高个子顶着。”
他边说,边伸手端起身旁茶几上的茶杯。那茶杯是上好的景德镇白瓷,胎薄如纸,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轻轻吹开浮在水面的几片碧绿茶叶,呷了一口已然微凉的茶汤,动作从容不迫,仿佛此刻并非在密谋要事,而是在自家书房品茗闲坐。“陛下日理万机,眼中是万里江山、西北边患、东南漕运,岂会一直盯着一个小小的牛风案?那方杰民,一介书生,空有满腔热血,却缺乏实证,人微言轻,在这京城之地,掀不起什么大风浪。至于戚睿涵……”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妙弧度,像是嘲讽,又像是轻蔑,“他虽不知有何际遇,颇得陛下青睐,破格提拔,但毕竟年纪尚轻,根基浅薄,于这官场之中的规矩方圆、水深水浅,懂得还太少。只要我等上下同心,口径一致,他便无隙可乘,翻不了天。”
潘一楠听着关震沉稳的分析,紧绷的神经似乎稍稍放松了一些,轻轻吁出了一口憋了许久的气。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两张折叠整齐的桑皮纸银票,小心翼翼、近乎恭敬地放在关震面前的紫檀木茶几上,动作轻缓,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部堂大人运筹帷幄,洞悉世事,下官等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有部堂这句话,下官心里就踏实多了。这是……这是牛成飞牛员外,托下官务必转呈部堂的,各五百两,共计一千两,聊表心意,感念部堂此次回护周全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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