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仔细地看着,听着,偶尔会问一两个看似不经意,实则切中要害的问题。他看到的是被精心准备过、粉饰过的一切,听到的是经过筛选和修饰的言辞。他没有发现明显的、足以立刻治罪的破绽,左良玉的应对也显得坦诚而忠诚,将一切问题都归结于个别人行为不端或小人诬陷。
夕阳西下,将土城的影子拉得老长,巡视终于结束。李自成站在将军府门前,对躬身侍立、神情谦卑的左良玉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看似满意的、淡淡的笑容:“左爱卿治军有方,镇守边陲,保境安民,辛苦了。朕观哈密卫秩序井然,军容雄壮,朕心甚慰。”
左良玉心中那块悬了许久的大石,终于轰然落地,一股难以言喻的轻松和得意涌上心头。他连忙躬身,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此乃末将分内职责,不敢言辛苦!陛下谬赞,末将愧不敢当!唯有竭尽全力,为陛下守好这西北门户,方能报答陛下天恩于万一!”
李自成不再多言,在一众侍卫和官员的簇拥下,起驾返回城外的临时行营。
夜幕降临,哈密卫逐渐被无边的黑暗笼罩,只有零星灯火在风中摇曳。左良玉站在府中最高处的望楼上,望着皇帝行营方向那一片明亮的灯火,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丝彻底放松、甚至带着些许可得与骄矜的笑容。
他相信,自己成功地将所有不稳定因素都巧妙地掩盖了过去。皇帝的那句“朕心甚慰”,是对他最大的肯定和赦免。至于那个不识时务的朱雍梁?一个跳梁小丑而已,等这阵风头过去,陛下不再关注此事,自有无数种办法让他知道,在这哈密卫,谁才是真正的主宰。
而在皇帝那戒备森严的临时行营内,李自成屏退了左右侍从,只留下李岩和戚睿涵在帐外等候传唤。他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牛皮地图前,望着窗外西域那片璀璨、浩瀚而冰冷的星空,久久不语。
他脸上白日里那丝刻意表现出来的“满意”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言说的思索。他回想起白日里那些跪迎的百姓眼中,偶尔一闪而过的畏惧与麻木,并非全然是出于对天子的敬畏;回想起左良玉那过于恭谨的姿态下,那不易察觉的、几乎融入骨血的骄矜与自负;回想起陪同巡视的戚睿涵和李岩,在听到某些汇报、看到某些场景时,那沉默而若有所思的表情。
“水至清则无鱼……”李自成低声自语,仿佛在权衡着什么,说服着自己。他知道边将需要树立威信,需要一定的自主权,也知道驭下之道,有时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无伤大雅的小过节、小贪墨,或许可以容忍,以换取边疆的稳定和大局的平衡。
此番视察,表面看来,左良玉确实将哈密卫治理得“不错”,至少没有出现大的乱子和明显的民怨沸腾,民生似乎也还平稳,军备也算整肃。那份来自登闻鼓的控诉和朱雍梁的密奏,在没有更确凿、更严重、更直接的证据指向左良玉本人的情况下,似乎确实不足以,也不宜在此时动摇一位刚刚立下大功、在军中颇有威望的封疆大吏。
他最终缓缓舒了一口气,似乎暂时接受了眼前所见的一切,做出了决断。至少,在明面上,哈密卫是安稳的,左良玉是恭顺的,罗刹的威胁是被遏制的。这就够了,对于目前内需恢复、外需稳定的新生大顺王朝而言,边疆的稳定高于一切,不能因小失大。
然而,在他深邃如古井的眼眸底部,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疑虑,如同夜空中最遥远的那颗寒星,虽光芒微弱,却顽强地闪烁着,并未彻底熄灭。他只是将这份疑虑,暂时深深地压在了心底,留待日后观察。他不知道的是,在那座看似恭谨俭朴、一派忠君爱国气象的将军府后院,荒草丛中,一口被石板半掩的废弃深井里,冰冷的井水正无声地包裹着一具年轻而冤屈的尸骸,那黑暗的、不透光的井水之下,埋藏着足以在未来某个时刻,轰然炸响、撼动这表面一切平静的惊雷。
次日清晨,皇帝的御驾,在哈密卫文武官员的跪送下,离开了这座西部边城,向东返回京师。左良玉率领众将官,一直送到十里之外的长亭,姿态恭谨至极,直到御驾的烟尘彻底消失在遥远的地平线尽头,他才慢慢地、慢慢地直起腰身。脸上那谦卑恭敬的表情如同冰雪消融般褪去,慢慢浮现出一抹彻底放松、甚至带着几分得意与不屑的神色。他回头望了望哈密卫城那灰色的轮廓,目光锐利地掠过城中监察御史衙门所在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充满威胁意味的冷笑。
风沙依旧,戈壁无言。永昌九年的这场哈密卫风波,表面上,似乎就这样随着皇帝的离去而悄然平息了。左良玉依然是那个威风八面的天嘉侯,朱雍梁的调查似乎也暂时陷入了停滞。至少,在永昌九年的这个八月,一切看起来,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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