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慎说文:字圣的传世之功
建初五年(公元80年),洛阳太学。
夏日的烈日炙烤着青石板路,蝉鸣聒噪得令人心烦。年轻的许慎(字叔重)跪坐在太学讲堂冰凉的地砖上,额角却沁出细密的汗珠。讲台上,声名赫赫的“通儒”贾逵正抑扬顿挫地讲解着《春秋左氏传》,引经据典,气势恢宏。许慎听得入神,手中的笔在简牍上飞速移动,力求一字不差。
突然,讲台侧后方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许慎循声望去,只见同窗李膺死死盯着自己案上的竹简,面红耳赤,指着其中一处低声急道:“叔重兄,你看这‘齐’字!你写的是‘齐’(小篆齐),可贾师方才明明念的是‘斋’(斋)的音啊!这…这根本不是一个字!”
许慎心头猛地一跳,急忙低头细看自己的笔记。果然,他为了追求书写的速度,下意识用了当时民间流行的一个简易写法,把表示“整齐”的“齐”字,写成了与表示“斋戒”的“斋”字极其相似的模样!冷汗瞬间浸透了许慎薄薄的儒衫。一字之差,经文大义可能谬以千里!他曾听闻,今文经学与古文经学各执一词,学派争端激烈异常,其中的一个核心症结,正是对文字形、音、义的混乱解读!此刻,这混乱的魔影,如此真切地投射在他自己的笔尖之下。
焚膏继晷(公元80年-90年)
黄昏,许慎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自己位于洛阳城南的陋室。油灯如豆,他坐在堆满简牍的案几前,久久凝视着白天那个写错的“齐”字。混乱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在心中疯狂滋长。他想起幼年在汝南老家,父亲教他认字时,也常常因为同一个字在不同文献中的不同写法而困惑不已。“文字,是圣人之意的载体,是经义的根本啊!”贾逵先生的话在耳边回响,“若根基动摇,大厦何存?”
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在他胸中激荡。他推开窗,望着洛阳城万家灯火,一个近乎狂妄的念头破茧而出:他要梳理这千年来缠结如乱麻的文字!他要为每一个汉字正本清源!
从此,许慎的身影成了太学藏书阁(兰台、东观)最恒定的风景。晨曦微露,他已在散发着陈旧气息的简堆中埋首;星斗满天,他仍就着昏黄的灯光,用布满墨渍的手指,一遍遍摹写、比对秦代留下的珍贵石刻小篆,辨析它们与蝌蚪文、大篆、籀文乃至当下隶书的异同脉络。夜深人静,陋室中只闻笔尖划过竹简的沙沙声,和他的喃喃自语:
“‘日’,象太阳之形,轮廓圆满,中有一点…”
“‘月’,缺也,象弦月之形…”
“‘本’,木下曰本,指事,一横标识其根…”
“‘信’,从人从言,人之言当诚实,此谓会意…”
最初的几年,成果寥寥,质疑却纷至沓来。性情豪放的经学家马融一次酒后拍着他的肩膀大笑:“叔重啊叔重!皓首穷经是正道,你整日摆弄这些横竖撇捺,难道指望它们能换来功名富贵?”许慎只是温和一笑,目光越过喧闹的酒席,投向案头堆积如山的简札,那里有他孤独而执着的星辰大海:“季长兄,若字不正,经何以明?经不明,道何以传?道不传,国何以立?”马融一愣,酒杯停在半空,若有所思。
砥柱中流(公元91年-100年)
时光如同太学庭院里的银杏叶,悄然飘落了十载光阴。简陋的书房里,竹简堆积如山,几乎要将伏案工作的许慎淹没。他面容清癯,眼角刻满细纹,鬓角已染上点点霜华,唯有那双眼睛,在查阅典籍、勾勒字形时会迸发出惊人的光亮。他独创的部首分类法已初具雏形。将纷繁复杂的汉字,依据其意义或形体特征,归纳入五百四十个“部”的框架之下。这如同在茫茫字海中,树立起一座座清晰的灯塔。
一日,他正聚精会神地梳理“水”部的字。案头摊开《禹贡》《山海经》及诸多水文地理典籍。窗外暴雨如注,电闪雷鸣。突然,书房门被猛地撞开,妻子崔氏浑身湿透,面色惨白如纸,怀中抱着他们年仅五岁的幼子许冲。孩子双眼紧闭,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而微弱。
“夫君!冲儿…冲儿高热惊厥了!”崔氏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站立不稳,“郎中…郎中说怕是…怕是急症!”
许慎手中的笔“啪嗒”掉在简上,墨迹瞬间晕开一大片。他猛地站起,眼前一阵眩晕。那是他唯一的儿子!是他许家血脉的延续!他冲过去,颤抖的手抚上儿子滚烫的额头,心如刀绞。
“备车!快!去请最好的医工!”许慎对仆人嘶吼,声音都变了调。
风雨交加,马车在洛阳泥泞的街道上疾驰。车厢内,许慎紧紧抱着儿子滚烫的小身体,崔氏在一旁无声垂泪。车窗外电闪雷鸣,照亮许慎惨白的脸。一边是呕心沥血、已见曙光却远未完成的字书,一边是命悬一线的骨肉至亲。两个无形的巨浪在他心中激烈碰撞、撕扯。在颠簸的车厢里,他痛苦地闭上双眼,手指无意识地抠紧了车壁。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是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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