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御书房。
巨大的冰鉴置于殿角，丝丝白雾袅袅升腾，竭力驱散着窗棂外透入的灼人暑气。
金砖地面光可鉴人，映着蟠龙柱沉肃的倒影。
空气里弥漫着冰的凉意、沉水香的宁神气息。
贾琮端坐于宽大的紫檀龙案之后，玄色常服衬得他眉目愈发深沉。
他并未批阅奏章，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光滑的桌面，发出极轻微的“笃、笃”声，目光却穿透半开的雕花长窗，落在外间庭院被烈日炙烤得有些发蔫的石榴树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陛下，林尚书已至宫门，正在外候见。”
常禄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贾琮叩击桌面的手指倏然停住，眼中精光一闪：“快宣！”
“宣——户部尚书林如海觐见——！”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御书房内刻意维持的静谧。
林如海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他并未立即踏入，而是整了整那身沾满征尘的绯袍，深吸一口气，才迈着沉稳的步伐踏入殿内。
日光从高窗斜射而入，落在他身上，清晰地映照出官袍上洗不去的旅途风霜与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但那份沉静与端凝却丝毫未减。
“臣，户部尚书林如海，奉旨巡按江南，整饬盐务、推行商税新法，今事毕复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如海行至御案前三步之地，撩袍端带，推金山倒玉柱般，以大礼参拜。
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不负重托的铿锵。
“岳丈大人快快请起！”
贾琮已从龙椅上起身，快步绕过御案，亲自上前，稳稳托住林如海的手臂，将他扶起。
深邃的目光在林如海清瘦疲惫的脸上停留片刻，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与激赏，
“一路风尘，岳丈辛苦了！看座，上茶！”
常禄早已机灵地搬来锦凳，奉上温度刚好的雨前龙井。
林如海谢恩落座，并未过多寒暄，从怀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奏折，双手奉上，开门见山。
“陛下，此乃臣此次江南之行的详细奏报。扬州试点，首月商税厘革之成效，尽在其中。”
贾琮接过奏折，并未立即翻开，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如海。
“岳丈，先拣要紧的说说，朕心甚念。”
林如海端起茶盏，润了润干涸的喉咙，再开口时，声音沉稳有力，条理清晰，如同拨开迷雾的利剑。
“托陛下洪福，新政首月，成效远超预期！其一，扬州一地，裁撤苛捐杂税、胥吏私设关卡计一百二十七处！昔日商贾行船，逢关纳税，遇卡抽厘，层层盘剥，苦不堪言。如今，商路畅通，再无阻滞！运河之上，千帆竞渡，舳舻相衔，皆言‘如释重负’！”
他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继续道。
“其二，统一税率，明令公示。凡入扬州商货，无论官绅豪商、小贩走卒，皆依新颁《扬州商税则例》缴纳，绝无例外！设立独立稽查司，专司税票印制、核验、征收，直接对户部与毕老钦差负责，地方官员不得插手！一月之内，查获胥吏与地方豪强勾结、伪造税票、截留偷逃税款案十七起，人犯已押解刑部，赃款悉数充公！杀一儆百，风气为之一肃！”
林如海的声音带着雷霆过后的凛冽。
“其三，商税实收！陛下，首月扬州一府所入之新商税，已远超旧制下扬州府全年所有杂税总和！且，此乃剔除了所有盘剥、中饱私囊后的净额！府库充盈，前所未有！”
他微微停顿，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
“更可喜者，商誉评定初显威力！凡遵纪守法、完税及时之大商行，皆由稽查司颁予‘诚’字铜牌，悬挂门首。有此牌者，入城、通关、验货皆享便利，官府优先采买其货。商贾趋之若鹜，争相以诚信纳税为荣！此乃长久治安商之本！”
贾琮听着林如海条分缕析的奏报，看着奏折上那一行行清晰有力的数据和措辞严谨的陈述，胸中一股激荡的热流汹涌澎湃。
数月殚精竭虑的谋划，无数明枪暗箭的阻挠，终于在此刻化作眼前这沉甸甸的捷报！
他猛地一拍御案，朗声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御书房内回荡，
“好！好！岳丈不负朕望！毕老坐镇，雷霆手段！此乃新政砥定乾坤之第一功！江南膏腴之地，商税之利，乃我大乾未来百年之基石！有此良法，有此能臣，何愁国库不丰，何愁边饷不继，何愁新政不行于天下！”
他霍然起身，玄色袍袖带起一阵劲风。
“江南试点，根基已成！岳丈且安心休整数日，待朕与阁臣详议，不日便将此新法昭告天下，由岳丈总揽全局，向全国各府州县——全面推行！”
“臣，领旨！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重托！”
林如海起身，深深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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