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域之荒。
时间在这里凝成了锈色，连阳光都吝啬于穿透那层灰蒙的天幕。
罡风卷着沙砾掠过龟裂的大地，发出的不是呼啸，而是千万冤魂被撕扯的呜咽——这片被蛮荒大陆除名的禁忌之地，连风声都带着诅咒的余韵。
深不见底的裂谷横亘荒原，像被巨斧劈开的伤口，黑黢黢的谷口正吞吐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吼—”
突然，一声兽吼从地心炸响，仿佛太古魔神苏醒时的哈欠，音波化作肉眼可见的赭色巨浪，贴着地面轰然推进。
碎石在浪涛中化作齑粉，远处枯树立刻被拦腰震断，断裂处还在嗡嗡发颤。
"操！"粗砺的咒骂被音浪掀得七零八落，几个黑衣人影在浪涛边缘狼狈翻滚。
他们的黑袍被劲风撕开裂缝，露出底下泛着幽光的锁链纹身——那是冥龙族驯养死士的标记。
"撤到三里外的风化岩后！"
领头者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他黑袍下的手指正死死抠进掌心，指甲缝里渗出的不是血，而是粘稠的黑雾。
"那女人把血引到了兽王巢穴...有意思，被我们追得只剩半条命，居然还敢玩驱虎吞狼的把戏。"
旁边一个矮瘦黑衣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捂住嘴的指缝间漏出细碎的骨渣——刚才音浪扫过他时，震碎了他半副牙齿。"大哥，等兽王撕碎她，我们...我们真要进去捡骨头？"
"捡？"领头者缓缓转头，兜帽下的瞳孔泛着竖瞳特有的寒光，"大人要的是她魂魄里的《九转涅凤诀》。就算她成了兽王的粪便，也要用化魂鼎炼出三缕残魂。你们难道忘了，去年那个没能带回大人所需要的任务小队，是怎么被大人做成魂灯的？"
此话一出，死一般的寂静瞬间笼罩了这群黑衣人。
远处裂谷传来更剧烈的碰撞声，连大地都在跟着震颤，可没人敢再发出半点声响。
他们宁愿面对兽王的獠牙，也不愿回想魂灯里那些永世燃烧的哀嚎。
十万大山的晨雾里，血腥味比露水更浓。
三只青纹豹猫正撕扯着一头赤鳞兽的尸体，爪下的血泊里突然泛起密密麻麻的血点——那是成千上万只细如牛毛的血色蚊蚋，正顺着血腥味聚拢。
"桀桀..."
“一群畜牲，还吃的津津有味收你们来啦。”
雾气中响起令人头皮发麻的低笑，血点骤然化作旋转的血涡，将三只豹猫连皮带骨裹了进去。
不过弹指间，血涡散去，原地只剩三具贴在地面的干瘪皮囊，连毛发里的精血都被吸得一干二净。
蚊道人踏着血雾现身，苍白的指尖还沾着半滴未干的精血。
他抬头望向密林深处，那里的虚空正泛起水纹般的波动，无数玄奥符文在波动中流转，组成一道横跨十万里的规则结界——那是冥龙族用十万生魂布下的"锁天关"。
"半年了..."他屈指一弹，精血化作一道血箭射向结界，却在触及符文的瞬间蒸发无踪。
结界上的符文反而亮了三分，隐约显露出里面翻滚的黑色雷云。"从妖荒殿追到界域裂缝，若不是那群废物的血衣沾了冥龙气，我还真找不到此地，差点就让你们把娘娘藏进这绝地..."
他突然按住腰间的青铜小鼎，鼎身传来一阵灼热——那是与娘娘魂息相连的信物。
"还好...还活着。"蚊道人眼底闪过一丝猩红，指甲猛地掐进掌心，"冥龙族，你们最好祈祷娘娘毫发无伤。否则...就算掘地三千丈，本座也要把你们的龙巢掀成血海！"
血雾再次翻涌，将他的身影吞没。只留下三具豹猫干尸，在晨风中迅速化作飞灰。
凉州，安夏郡。
城门校尉的铜铃刚响过巳时，南街的酒肆就炸开了锅。
"啪！"清脆的巴掌声盖过了所有喧嚣。
穿锦袍的少年一脚踹翻酒桌，琥珀色的酒液在青石板上漫开，溅湿了少女的粗布裙摆。
少女被打得侧过脸，左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五道指印，嘴角的血珠滴在怀里紧紧抱着的小男孩发顶。
"苏轻晚，别给脸不要脸！"锦袍少年掂着手里的玉佩，那玉佩上刻着的"玄"字在阳光下格外刺眼，"天玄宗要你进献《青囊经》，是看得起你爹当年的薄面！再不交出来，信不信我让这小杂种尝尝搜魂术的滋味？"
周围酒客的抽气声此起彼伏。有人认出那少年是天玄宗外门首席长老的侄子赵阔，更有人记得这两孩子是三年前被抄家的前郡守苏家遗孤。当年苏家因"私通邪教"的一纸罪名满门抄斩，万般巧合下姐弟俩躲过一劫，近些日子全靠少女给人缝补浆洗过活。
"那是医书..."苏轻晚的声音带着血沫，却字字清晰，"不是你们修炼邪术的工具。"她把怀里的弟弟搂得更紧，那孩子吓得浑身发抖，却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出声——姐姐说过，哭了就会给天玄宗的人借口动手。
赵阔突然笑了，笑得像只发现猎物的毒蛇。"医书？等我用它炼出淬体丹，自然会'医治'你们姐弟。"他抬脚就要去踹那孩子，却被一道突然横来的扁担挡住。
挑着药篓的老郎中拄着扁担喘气，花白的胡子都在抖："赵公子，她爹当年救过满城百姓，你...你不能这样..."
"老东西找死！"赵阔反手一掌拍在老郎中胸口。老头像断线的风筝飞出去，撞在酒肆的柱子上，喉头涌出的血染红了药篓里的草药。
人群里响起压抑的啜泣声，却没人敢上前。
城门口的兵卒远远看着，握紧了腰间的刀，却终究没挪动半步——谁都知道，天玄宗的外门首席长老，比郡守的官印管用得多，更不要说这郡守出自天玄宗。
苏轻晚看着倒在地上的老郎中，突然缓缓站直了身体。她左颊的红肿衬得右眼格外亮，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片烧得发白的决绝。
"《青囊经》在我脑子里。"她轻轻推开怀里的弟弟，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南街都安静下来，"想要，就来拿。"
赵阔愣了愣，随即爆发出狂笑："好！有种！等我剜了你的心，看这医书还怎么藏！"
阳光穿过酒肆的幌子，在少女单薄的身影周围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没再说话，只是悄悄摸向了藏在袖管里的东西——那是半枚淬了剧毒的银针，是当年父亲留给她最后的东西，说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用。
而此刻，万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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