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烟已经无心工作，剧组那边，她再次请了两天假。
导演语气中有明显的不满，但是碍于情面，除了唉声叹气，又不好说什么。
杜云烟又何尝不知道，自己是有责任和义务配合剧组拍摄的。
她一个人的缺席会耽误整个剧组的拍摄进度，多一天工期，剧组就需要多支付一天的开销，剧组那么多人，人吃马喂，开销不少呢。
可是怎么办？她也很难，现在的她几乎崩溃，演什么都找不到感觉了。
天刚亮，重症监护室门前，来了一位老奶奶，等待着今天八点的探视。
她的儿子四十七八了，在旁边搀扶着她。
老奶奶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身体微弓，见她颤颤巍巍地站立不稳，杜云烟把自己的马扎让给了老奶奶。
老奶奶的儿子千恩万谢。
老奶奶是来看老父亲的，因为她的年岁就已经不小了，所以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有人和老奶奶攀谈起来。
经了解，老奶奶七十岁了，她老爸九十三岁，是去年脑出血住进去的，老人家早就气管切开了，浑身插满了各种管子，全靠呼吸机和营养液维持着基本的生命体征。
老奶奶说起自己的老爸时，暗褐色的眸子里迸发出光芒。
老奶奶说老爸年轻时身体特别好，是个篮球运动员，八十七岁时，还可以骑着车子自己去买菜。
只是去年冬天突发脑出血，当晚被救护车拉走了，如今老爸已经在里面住了一年多了。
由于奶奶的老爸是离休老干部，医疗费可以百分之百报销，所以说，经济方面的压力几乎没有。
听说老人已经离不开呼吸机了，每天只能被动地接受人工打流食，灌肠排泄。
但他神志清醒时会异常烦躁，会果断地拔掉自己身上的管子，并多次表示要了结此生的意愿。
有一次他和医生要来了纸和笔，歪歪曲曲地写出了三个字，“让我走”。
虽然说起这件事时，老奶奶也很心痛，可她不愿意放弃治疗，于是医生只能给老人打镇定剂，并把他的四肢绑在病床的栏杆上，防止他乱动。
有人劝老奶奶，与其让老爸这样痛苦地活着，为什么不放老爸有尊严地离去呢？
但老奶奶却不这样认为，只因她家里还有一位八十八岁，瘫痪在床的老母亲，正在翘首以盼地盼着老爸平安归来。
正是这个信念，支撑着老母亲每天努力吃饭睡觉，认真活好每一天……
八点钟了，大叔扶着老太太进去看望病人了。旁边的人开始议论纷纷。
有人说，这是过度医疗，在浪费社会资源，如果老人不是离休干部，什么样的家庭能承受这样高额的医疗费用支出？
还有人猜测，老奶奶是为了领取老爸高额的退休金，所以不愿意放弃了。
有人说应该尊重老人的意愿，把老人手脚绑在床上苟延残喘地活着，毫无意义。
这样浑身插满了管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真是活受罪，没体验过的人，很难想象，说是一种酷刑折磨不为过。
有人透露，在这个重症监护室里，只要不是深度昏迷，进去都会被强行镇定，因为稍微正常点的人都会受不了这种折磨。
有个老大姐说，她老妈只要意识稍微清醒，就会不停地叨叨两个字，“回家、回家、回家……”几乎成魔障了，她以前不理解，今天忽然同情起老妈了。
旁边的人深有同感，说他家人也是这样。
杜云烟愿意相信老奶奶是因为心中的那份不舍。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妈妈也在经历着这些。
妈妈身上插着胃管、肠管，尿管，气管切开，手臂上挂着输液管，胸前贴满了监护仪的感应贴，手指夹着血氧仪的感应夹子，胳膊上戴着血压仪的测量仪器，吃饭需要打流食，排便需要灌肠……
像这样没有尊严地活着，真的好吗？是妈妈想要的吗？
或许在病痛折磨面前，让病人少受点罪，有尊严地走，未尝不可。
想到这些，杜云烟几乎是顿悟，也许在ICU门前，更容易让人看淡生死吧？
想通后，杜云烟又给导演打了电话，告诉导演自己一会儿就会过去，导演几乎是惊喜。
因为他刚找佟明阳谈完，打算让佟明阳去劝杜云烟早点回剧组拍戏。
杜云烟做好了尽人事，听天命的准备！
杜云烟重返剧组，认真拍摄，她的表面上看起来一如既往，没人知道她的内心有多煎熬。
她白天拍戏，晚上就跑到重症监护室的门外，守在离妈妈最近的地方睡。
她会拿着厚厚的被子盖上，剧组和妈妈都需要她，她任性不起。
或许这就是成长的过程。
杜云烟在ICU门前坚守着，看了太多寻常世界看不见的生离死别，那一幕幕简直比电视、电影还真切，也更能震撼心灵。
也不知为什么，这些日子的经历，让杜云烟变得更加敏感和脆弱，每次看着别人经历着生离死别，她都能感同身受，泪意上涌……
医生又给她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每次之后她都是在心惊胆战中度过，她不知妈妈还能坚持多久，也不知下一个会不会是妈妈。
杜云烟每次问起妈妈的病情时，医生都会说，“治着看，走一步看一步。”
这样的回答既不给人希望，又不让人绝望，杜云烟觉得这可能是医生善意的谎言。
她从网上查过，曲霉菌大多针对免疫力低下的患者，容易反复感染，且不易治愈。
同守在ICU门外的一个小伙子，他妈妈也是肺感染，但是是相对好治的李斯特菌，他妈妈的病明明快要治好了，却在即将治愈之际，突然病情急转而下，在毫无征兆之下，走了——
小伙子刚刚燃起的希望彻底破灭，这次是彻底的绝望。
这世上总有一些事，即便你倾尽所有，全力以赴也无力改变，难以接受只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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