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沉阳艳，西斜的暮光将叶梢雨映得五光十色，檐下乳燕叽叽喳喳，竹楼内光线昏暖，经年的老家具散发着令人心安的古木沉香。
云禧进来送晚饭，一道鱼羊鲜、一道百合炒虾仁、一道清炒时蔬，甜点是桂花百果糕。
蓝散举箸时，微微扬起眉梢，似有询问。
云禧道：“诗社被围着，没法出去买菜，一日三餐都是武安侯派人送，比咱们自己吃的还好。”
“有钱了啊。”蓝散先捡一块糕点，入口清甜细腻，“一年俸禄一万三千两，别说几道家常菜，鲍参翅肚也吃得起。”
云禧瞪大眼，“这么大一金龟婿，您咋就给气跑了？”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一月十两饷，熊掌没有，沙子管够。”蓝散尝口鱼肉，只觉入口鲜香，应出自大厨，她眯着眼吃鱼，无耻地道：“早知能这么吃香喝辣，昨日应该哭着喊着抱紧大腿。”
云禧噗嗤一笑，“我今天才知道什么叫老猫不在家，耗子上房瓦。您就只敢武安侯不在的时候瞎说。”
“从前在东宫，不是坐牢胜似坐牢，如今也差不多。”她神情惆怅，却没耽误吃，“我这辈子就是阶下囚的命。”
“那能一样嘛！没有武安侯，您搞不好得在东宫蹲一辈子呢。”云禧听得直嫌晦气，“真州出了那么大的事，老侯爷都没了，他得多生气呀，可他也没虐待您，整日好吃好喝供着，您就惜福吧！”
蓝散笑眯眯地往她嘴里塞了块羊肉，“云禧小姑娘，往后你见着秦戈，若能保住一条小命，望你也能惜福。”
云禧鼓着腮帮垮着脸，囫囵道：“愁死了……”
屋顶咚咚几声，阿翼从上方倒挂下来，脸比云禧还垮，他伸手拽走那碟桂花百果糕，凌空一翻没了踪影。
云禧对着空荡荡的窗口幽幽一叹：“武安侯是没虐待您，估计把气都撒到小马驹子身上了。”
窗外炎光洗尽，雨后竹叶清香袭人，蓝散享受着难得的安谧，饭后药葫芦来给她诊脉。虽然一早猜到她的毒解了，仍觉离奇。
他存了替宋宇阳解毒的念头，便问得格外仔细。蓝散看出他心思，不待他发问，已道：“冽朔无药可解，我之所以能幸免，因为姑母当年让魏光菀下毒之前，先给我服过护心丹，冽朔之毒因此入血不入心。”
药葫芦叹道：“魏光菀并不知道此节，况且她一心想要宋宇阳性命，就算知道，也断不会给他用护心丹。”
魏光菀死不足惜，宋宇阳却着实是个可怜人，蓝散静默片刻，“宋大人是能吏，紫阳丹不易制，我手上还有些，留着也无用，回头让云禧取了，劳药大夫拿给他吧。”
“多谢三姑娘。”药葫芦整理药箱，告辞出了竹林，向立于清溪边的徐麟回报，“三姑娘宿毒已清，只是中毒多年，根基损坏，需要用药调养几年，期间不宜沾染寒凉，否则于子嗣和寿数皆是不利。”
徐麟语声平，听不出情绪，“你去找趟华老，药怎么用，饭怎么吃，拿个章程出来。青霄楼办不了的，就让陆隽去办。”
药葫芦应下，顿了顿道：“有件事，侯爷或应知晓。”
徐麟侧眸过来，恰逢天边最后一线明光敛没，他如今霜芒更甚，常连自己人也不敢直视。
药葫芦定了定神，“三姑娘的毒是有人舍命相渡，以血换血所解，据属下所知，此法有个条件……”
蓝散吃撑了，饭后去竹林散步消食，云禧挑着宫灯，融融灯光照亮积水清浅的石子路，软底绣鞋踩在浮光粼粼之间，泛起一圈圈安静的涟漪。
她在一丛茂竹旁停步蹲身，捡一根筷子粗细的木棍，在雨后新湿的土壤里拨弄片刻，找见一条地龙，回头见云禧躲得老远，笑道：“你怕这个？”
云禧看着蠕动的地龙，五官缩成一团，“您捉它干嘛呀？”
“吃啊！嫩着呢！”她挑着地龙在云禧眼前晃，“尝尝？”
云禧差点没让这黑心肝的主子吓厥过去，把宫灯搁下，扔下一句“我给您拿碟子去。”转眼跑了个无影无踪。
蓝散笑了笑，继续蹲回地上刨土，把浅土里的地龙都挑到一块，也不管它们是否逃跑。
她久病新愈，没多时出了一头薄汗，竹叶簌簌作响，夜风带来几许清凉，吹散微薄的热意，腿上发麻，她便起身直了直腰。
抬眸间见徐麟长身玉立，站在溶溶月华中，乌眸清透，不知看了多久。
她眼睫极轻地颤了颤，站在原地没动。
徐麟不说话，见她一身月白轻衫，缓带随风，眉眼被暖黄色的宫灯照得纤毫毕现，静好得仿若初见。
两人距离有些远，情绪看不分明，蓝散不想跟他这么尴尬对着，便道：“檐下来了一窝燕，近日母燕不知所踪，乳燕们饿得直吵，我来挖点虫喂孩子。”
言罢想接着干活，却听徐麟道：“回不来了。”
他迈步近前，眉眼没有温度，“如今的竹溪诗社，就算一只苍蝇进出，也会被立即射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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