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源高中有一个惯例。高一的学生会在信封里写下一封致三年后的自己的信，叠成纸飞机，装到纸箱子里。高三的时候，会被拿出来。这原本是心理老师设计给临考的高考生释放压力和自我鼓励的。大多数学生会在信封里写下理想，憧憬，和对未来的自己的期望。国际部也因而延续了高考部的传统。谭鸷瑶最终也拿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封信。
毕业了之后，你打算做什么呀？
你已经录取了纽约大学吗。
那真是恭喜你啦。
想好以后要做什么了吗。
你现在还喜欢生物学吗。
你现在过的还好吗。
你和同学相处的开心吗。
她拿到这封信，她质问自己，为什么当初写下的都是疑问句。哪怕只有一句话，告诉自己，就算没有录取也没关系，就算和同学相处得不好也没关系，就算过的不好也没关系，就算没有想好以后的方向也没关系。让她相信，她没有得到的那一切，也许本来就不那么重要。这些问题她一个都答不上来。她只能回答不知道，不好。我看不见未来的希望，但我还是在努力生活。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努力生活。
我想要……干干净净的活下去。
就算是有一个目标也好啊。
——干干净净……那不就是说……
——不就是连你自己都觉得脏了吗？
如果全世界都告诉你，你不够好，也没有人告诉你，不够好也没关系的话——连你自己，都没有信心这么对自己说的话。
她还给周子安写过一封信。周子安嫌长，满屏的小作文，又觉得读完心情会不好，压根就没有好好读。后来，他知道她过世了，他还是读了那封信。他大概读了第一段，内容大概都是说相处的时候有哪些不愉快，但她都忍住没有提出，周子安就不想再往下读了。他终于又从收藏夹里找出了那封信。他才注意到第一段之后的内容，都是在表达对自己的喜欢。她说但是都没关系——我还是很喜欢你。她说了那么多，说自己不愉快，却没有说周子安做错了。也没有说周子安的任何缺点。他只看了第一段就退掉了，再也没有点开过。他也不想再想起来了，在一起的最后的那段时光，变得很压抑，没有任何乐趣可言了。他当然很难被感动，那个瞬间涌上心头的，大概更多的是愧疚。
——因为群众的声音吗，他们往你身上泼的脏水吗？
——还是你认为脏水泼到了自己身上，你就真的变脏了？
有人说，她跟很多男的都发生过性关系。谣言越传越荒谬。还有人说，她的学业成绩很糟糕，申请不到好学校。跟家里的关系也不好。还有人说，那不是第一次有人拍她的视频，只是因为穿着校服，才彻底被曝光。
——这怎么能是肮脏呢？
——这一点都不肮脏。
可周子安就是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的知道，她不是网上所说的那种人。她绝对不是那样的人。网友们不相信她，身边的人也都不相信她。没有人替她说话。
可就算视频里的人是她，她不也只是一个可怜的受害人吗。
人偶们越叠越高，终于，最高处的人偶深处一只手，触碰到绳索上女人的一只胳膊。卢子谦只是翘着二郎腿注视着这一幕。韩孝然看着卢子谦，她从来不是一个相信爱的人，有时候，她能判断自己喜欢谁，但她又觉得，她似乎也不愿意付出什么，没有付出的喜欢又算什么。有时候，她也能在和人的相处中感觉到真实的开心。所以她一直都忽略了。
黑方的人偶拽她的头发，把女人的脑袋扯的后仰，又去拉她脖子上的绳子，下面的两个人偶，抱着她的两只大腿。
她是个很有勇气的人，她坚定自己没有错，她不再自我证明，甚至是在传达就算她真的是被偷拍的那个，她也没有错。她有时候不想去上学，学校里，都是讨厌她的人，但她还是去上学了。
可是她还是输了，她已经很努力了。
“周子安知道她的死是意外了。”韩孝然说。
“嗯，他早晚会发现的。”卢子谦说。
“你是故意骗他的对吗？”韩孝然问。
卢子谦装作没有听见这句话似的。没有任何听到的反应，也没有回头。
“她努力过了，但不知道在为什么而努力。”韩孝然说。“而且，就算努力了，她也还是输了。”
“知道我为什么要叫你来十五层吗。”卢子谦笑着问。
“为什么？”
卢子谦递给她一把机关枪，他自己则扛了一个炮仗。她又递给她一袋弹夹。示意她下楼。
她看着那些人偶。
她想有时候，人的行为确实是有规律的。但要想和人打交道，似乎又必须陷入其中。有快乐，但更多的时候，很痛苦。她接过那把枪，没有再说什么。她自己也有拿着那把枪想做的事。她们坐电梯来到了一楼。女人被撕扯的破破烂烂的尸体终于从绳索上脱落下来，顺着人偶身体搭成的梯子往下滑。第一层的电梯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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